但为卿故

他一直不曾怀疑他，甚至在萧墨尘有所指时，还据理力争，无端袒护，如今，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他可以面对这一切的理由。
“你到冥城之后，老城主一直十分看好于你，木堂是冥城的关键，堂主基本都是城主候选，可凭什么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小子，你就失去了一切？！他萧墨尘算什么？！何德何能轻而易举得到所有？！你不计较争取，那么我便帮你，帮你夺回你所有应得的东西！”
“鲁叔叔，你怎生如此糊涂……”司空远流睁大了眼睛，心中真是比吃了黄连更苦。
“司徒文殊，这话说得可真是冠囘冕囘堂囘皇……”莫无和温凛已经赶了过来，将司徒文殊围作一团，刀剑直指。
“……哈哈哈哈……”司徒文殊仰天而笑，然后看向司空远流，满脸狰狞，“竟然信了……哈哈，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这个不相干的人，做这么多事情么？？哈哈哈，你应当已经知道我是司徒黔宇的弟弟，我那哥哥想要的不过一个小小的药库，而我想要的是整个冥城！萧墨尘必须死，接着我会让你上囘位，然后死的便是你！最后，冥城便是我的了，哈哈哈！！”
“鲁叔叔……”司空远流无话可说，无论什么原因，无论是非对错，人心肉长，对比着那些常日里的关怀备至，如何不痛，如何不伤？
“萧墨尘！你躲在一堆人后面算什么？！你不是什么城主嘛？没有武功的城主，哈哈哈，看来冥城也撑不了几日了……唔！”司徒文殊狂妄地嘶吼着，刚想如之前所有失败者那般自尽时，早有准备的温凛，射囘出一根银针，正中那人昏穴，那人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萧墨尘按囘压着小腹，汗水已经湿了他前额的发和后背的衣物，勉强支撑的身子，在看到司徒文殊倒下时，也终是支撑不住，直往下坠。
“阿墨……”苏若涵心疼地自后环住他的身子，随着他的重量，护着他坐跌在地上，郁潇潇已经来到他们身边，帮着萧墨尘检查伤势。
“呕……”一直不断吞咽压抑的一口血，终是漫出口角，自从失了内力之后，这副身子所累欠的所有“债务”，统统找上了门，才让他高热起伏，迟迟不好，这般虚弱狼狈。
“阿墨……”苏若涵小心地替他拭去嘴角流淌的血痕，泪流满面。
“小涵……”看着她的泪，心底又是一阵窒闷，他吃力地抬手，替她抹去泪水，却是越抹越多，“小涵别怕，我没事，不信你问小郁……”
“没有，阿墨……”苏若涵抓囘住他无力的手，在脸边上蹭着，一边哭着，一边在嘴角牵起一抹笑容，“我不是担心，我知道你没事，我是在替你高兴……”
“……”萧墨尘微微愣住，随即看了眼一边查看着伤势，一边掩不住担心的郁潇潇，还有站在不远处，各自按照之前的部署处理善后的众人，心口狠狠一暖。
阿墨，刚刚我站在你的身后，我看得那么清楚……
我看到你用尽心力保护的人，在你的面前，为你筑起铜墙铁壁，隔去重重危险……
那一刻，我只想哭，想为你哭，想为你这么许多的付出哭……
阿墨，那一刻，我彻底原谅了你对自己的勉强和不管不顾，因为这些人是如此值得，如此值得。
“没事别瞎撑着！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德性！连躺着都会疼痛难忍的人，还在这边耍帅、逞英雄站个笔直，你要是脑子没病，我就不叫郁潇潇！”
一如既往的不给情面，不留口德，郁潇潇其实一点都没变吧。
“喂！别走！你轻功厉害，我根本追不上，就……就一句话要跟你说，你不让我说我会憋死的！”
看着追着小九离开的郁潇潇，萧墨尘和苏若涵对望了一眼，会心而笑。
“墨尘，没事吧？”温凛走了过来，还是有些担心地再为他把了把脉。
“这句话该我问你。”萧墨尘看着温凛，也是掩不住的担心，“假意受伤这种事情，之前说好了，让莫无去的，他比你……”
“莫无若伤了，回头万一惹得青翼病发，倒霉的还不是我？呵呵，别担心，我没事，我是医者，自己的身子，还能不知么？”温凛依旧笑面如风，谦然温和，只是白衣上的血，那般刺目不搭。“备用的马车马上就到了，你这伤口得重新缝合……”
“凛，让小郁来吧，你先顾着自己，休息一下。”萧墨尘推开温凛就要掀开衣物的手，“这几日，你本来就够辛苦的了。”
“好。”温凛也不争强，笑着起身，转身离去。
喉间一口腥甜，再次被咽下，身子上都是皮肉伤，唯独那贯穿腹部的银丝伤得重了些，之后的拼杀，也恣囘意了些……
行将至马车边上，他小心地掩住身形，按着腹部微微喘息，一口鲜血没入泥土之中，无人察觉。
“公子，怎地又伤成这样……”
他的身子微微僵住，回身望去，唯有秋风扫过，一地枯黄。
第五十五章 桃花面，伊人心（下）
“咳咳……”一阵轻咳，那人的黑眸缓缓睁开。
“阿墨，你醒了？来，喝点水……”苏若涵赶紧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扶他喝点温水。
“怎么停了？”温水滑入咽喉，浇灭了些许灼热窒闷，萧墨尘的声音沙哑无力，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
“再过半日就到冥城了，所以马车停在路边休整一下，别担心。”苏若涵又转身拿过一颗白色的药丸助他服下，掀开衣物，看着纱布上印染的淡淡血迹，心口细细密密的疼。
“辛苦你了，一直这样照顾我……”萧墨尘微微笑起，双眸微阖，似乎又要睡去。
“那个，阿墨……”苏若涵却是出言制止，随即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萧墨尘满面柔情，低低询问着，伴随着压抑的低咳。
“其实，你……是不是很难过？”苏若涵咬着下唇，将手小心地放在萧墨尘的心口位置，“失去了武功，这里……这里是不是很难过？”
“……”萧墨尘微微一愣，接着便是莞尔一笑，伸出手来，用指腹摩挲着苏若涵光洁的脸颊，“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因为之前小郁和小九争执的时候，小九说……”小九的话不由自主地又在耳边盘旋。
“你懂什么？！武功的大成是每天每天枯燥无比，一点点累积而来，城主他从小练武，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痛，你可知道？你根本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现在看城主四肢健全无事无碍，你又可懂得一直有武傍身的人，一旦没了，是怎样的感觉？！丹田虚无，原本轻轻一跃便能到的地方，原本轻轻一提就能拿起的东西，原本……原本……”
说到最后，小九已是哭了出来，转身便走，一阵烟似的，只留下小郁呆立在原地。
她不过偶然听到，心中却也是泛起滔天巨浪。
原来，她一点都不懂，她这个不会武功的人一点都不懂阿墨心里的难受。
“阿墨，其实我好坏，当我知道你没了武功的时候，我竟然……竟然在心里暗自窃喜……”苏若涵说着说着，只觉得眼眶阵阵发烫，“我觉得你没了武功，便再也无法勉强，便是我一个人的阿墨……我真是太坏了，阿墨，你骂我吧，你骂了我，我兴许会好过一些……”
“咳咳……”口角溢出轻咳，震得伤口阵阵撕扯的抽痛，但他的心却无比温暖，暖得几乎就要让他落下泪来，“小涵，小九说的不对……你，才是对的……”
“阿墨……”丝丝缕缕的温柔铺天盖地而来，苏若涵浑身发颤，眼泪忍不住就溢出了眼眶。“阿墨，我是对的？为什么我才是对的……我分明那么那么的……阿墨，你骂我吧，真的不要紧的……”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傻瓜……”萧墨尘的眼角带着怜爱的纹路，小心地替她抹去泪水，他的声音哑哑的，闷闷的，但苏若涵听来，却宛若天籁，“我用武功换了小郁的命和原谅，其实我占了便宜……咳咳……而且，小郁之前伤未好，便在船上一直不停看医书……我猜，他大约是不愿承我这份情，呵呵……”
“阿墨，你是说小郁他……”苏若涵睁大了眼睛，心中的不安消散一空，反而被欣慰喜悦充斥的满满当当。
“嗯，这次小九错怪小郁了……”萧墨尘像是说了太多话，身子有些吃不消，疲惫地闭上眸子，复又吃力地睁开，看着满脸泪痕的苏若涵，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微微叹道：“以后别胡思乱想，你这样，小小涵会以为她的爹爹欺负她娘，我多委屈……”
“阿墨……”苏若涵甜甜地笑了起来，见他万分疲惫的模样，赶紧说道：“你若累了便睡吧，小郁和小蚊子都说了，你要多睡，别担心了，这一路我见你睡得也不大好，稍有动静便会醒来，你看这车刚停下，你就……嗯？”苏若涵刚想接着数落，萧墨尘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俯下身子。
“小涵，好吵，一起睡。”
身子被拉入那人怀里，满满当当的温暖，她抬手把软被盖在两人身上，将头缩在那人胸前，听着那一下下让她安心的跳动，然后将手放在还没有显怀的腹间，偷偷在心里和小阿墨说着悄悄话。
嗯，才不是没用的小小涵，一定是厉害的小阿墨。
你根本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来冥城已经三日了，那场不欢而散的争执之后，他便再没见过小九。
萧墨尘把他安排在水堂，自是去见了水堂之前的堂主，也是他的师姐重涟。
重涟被司徒黔宇试药三年，精神长期被控制侵蚀，如今毒虽解了，神识却再也无法挽回，不但失了所有记忆，言行举止也仿若孩童一般。
不过，还好，她很幸福。
那人应该是叫做小七吧，脸色不大好，据说之前伤势太重，如今也只是好了半余，却是每每支撑着身子，伴她左右，宠着哄着，话虽不多，但总是应和着重涟的脚步，任她如何，也只是温和淡淡地笑着，满满的关怀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