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卿故

仔细叠好宣纸，小心地放在衣襟的内袋里，温凛站起了身子，脸色白得渗人，然后他环顾四周，便开始准备一些分辨和装运药物的器具。
药卢里安静得令人窒息，他在忙碌着，挺直的腰，没有按着腹部。
不是不疼，而是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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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无，高热虽退了，但伤口太多，你若不老实待着，伤口裂开，引起伤情反复，便是不好了。”温凛看着床上浑身缠着绷带的莫无，自是知道他醒来想干什么，“青翼那边你不用太担心，今日我看着情况，若是心疾无碍，便为他进行结肠术，不会有危险的。”
“我自是信你，听说，你要走？”莫无的声音沙哑虚弱，毕竟重伤失血，一时间要恢复自是不可能。
“不会太久，办完事情就回来。”温凛笑了笑，又转身对一旁照看莫无的水堂弟子一番仔细交代。
“凛，我想见他。”莫无见温凛交代的差不多了，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喃喃道。
“……”温凛微微沉默，然后看向莫无，笑着说：“那就好好吃药，乖乖睡觉，我保证你两日后便可以下床去照顾他，否则……只好换他来照顾你。”
“……当真？”莫无沮丧地闭起了眼睛，两日虽不长，但内心一片煎熬。
“青翼也要休息，见了你又怎地不会操心，你们俩别瞎折腾。”温凛无奈地笑了笑，“来日方长，不过两日而已。”
“好。”莫无应下了，温凛也就稍稍放了些心。
“两日而已，那个呆囘子便等不急么？”冷青翼躺在床上看着床侧的温凛把脉，“凛，你的脸好像比我的还白。”
“是啊，你们一个个这么折腾我，我能好到哪里去。”脉象平稳，心疾已被彻底控制，温凛收回手，又掀开被子，看向冷青翼小腹之处的淤紫。“你今日精神不错，我让小郁再帮你用银针治疗一番，护住心脉，你踏实休息，午后我来为你做结肠术，没事的，有麻药，不会很疼。”
“最疼的时候也挺过来了，如今倒也不怕了。”冷青翼也看了眼自己惨不忍睹的小腹，嘴角一勾，笑面若花，“一直不能吃什么东西，都快饿死我了。”
“青翼，你变得坚强了许多。”温凛又替他把被子盖好，用一边的布巾替他把额际的汗水拭去，“待会把药吃了，睡一会儿，我知道你疼得厉害，不用在我面前伪装。”
“哼，自己装得最厉害，倒教训起别人来了。”冷青翼撇了撇嘴，一双美丽明亮的眸子早已看清一切，“都说医者不自医，原是不假。”
“我没事，就是累了。”温凛依旧一派平静的温和，嘴角带着儒雅的笑意，“我去找小郁，记得待会儿把丫鬟送来的药吃了就睡，知道了么？”
“嗯，知道了。”冷青翼也不多说，小腹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也让他无力多说。
“师兄，结肠术特别耗心神，你确定午后便做么？”郁潇潇和温凛坐在院落里，下人们端了些点心和茶水，那点心甜腻，温凛本觉得有些饿了，却是咬了一口，便全然没了食欲，想用茶水冲去满口浓郁，却不知为何，那茶无比浓稠苦涩，几乎难以下咽。
“这丫头好像是新来的，看来完全不知师兄喜好啊。”郁潇潇看着温凛不断皱眉的表情，不禁莞尔，“看来还是小秋妹妹最适合待在师兄身侧服侍着。”
“休要胡说，如今秦前辈认了小秋为义女，怎地还好说些服侍什么的。”温凛微微露出一些愠色，但随即又沉淀为淡然，“不说这些了，墨尘如何了？”
“一直昏睡，情况倒不错。”郁潇潇尽职地陈述着，拿过点心咬下，甜是甜了些，但也不至于无法下咽吧，“你知道那人，本就欠休息，如今内力给了我，身子一下子弱了那么多，伤势又重不易恢复，要不是当真卸下包袱，怎么能好好休息，昏睡不算坏事，至少伤势有好转的迹象。”
“那小涵呢？”温凛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腹部，之前那口浓茶落肚，又惹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
“大的小的都很好，这次孩子很听话，小涵姐都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吃的也好，就是有些嗜睡，刚好陪着萧墨尘一起睡。”口中太甜，郁潇潇也拿起茶来喝，“咳咳，真的好苦……”
“你……萧墨尘、萧墨尘，真是没大没小。”温凛无奈地笑了笑，心中却是知道郁潇潇虽是不再记恨过往，但内心多少还是微恙的，“我要出去几日，墨尘和小涵就交由你看顾了，还有，待会去给青翼施针做些养神补气的治疗，午后我便过去。”
“师兄，冷堂主的身子我反倒不担心，倒是你，真的不要紧？”郁潇潇盯着温凛苍白的俊雅面容，实在不信。
“我这不是就要去睡一会儿，要是治疗时出了岔子，我可是担待不起。”温凛站起身来，努力挺直腰背，缓步向外走去。
“那个……师兄！”郁潇潇犹豫了一下，又追了过来，“其实，我写信给了小秋妹妹，说你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她可有写信给你？”
“……”温凛一愣，随即淡淡地勾起唇角，“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她的信今早才收到，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不过，以后还是别告诉她那些有的没的的，免得她担心。”
“……”郁潇潇看着温凛渐行渐远的身影，愣在原地不知什么滋味。
难道他想错了？为什么明明收到了小秋的信，师兄反而好像更加难过了……
转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屋子，其实已经快到午时，温凛交代了小云若是到了未时自己还未醒来，便进来叫醒他，午膳就交代备一些清淡点的点心。
走到床边，他弯下腰，双手按进腹内喘息了一阵，然后拿出瓷瓶吃了些药，脱了鞋子，和衣而睡。
闭上眸子，四周一片死寂，分明疲惫不堪，大脑中却不断跳突着各种声音和画面，无法入眠。腹内的疼痛被药物压下，其实很快舒坦下来，但胸口窒闷，仿佛被大石沉沉压住，如此纠结混乱，好不容易挣扎着睡去，便感觉到有人推他唤他。
“公子，未时已到。”
小云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辛苦地睁开眼睛，说了声知道了。
小云出门打水，准备点心，温凛吃力地从床上起来，浑身虚软，如此糟糕，怎么坚持做下结肠术，可若是不做，他不在这几日，青翼白白吃苦，延误治疗时机，也是不妥。
结肠术是他一直用心钻研的治疗方法，不谈水堂那些普通医者，即便是小郁，也无法在伤害尽可能低的情况下完成。
所以，并不是他要勉强自己，而是实在无法，他这样想着。
从书架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褐色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毫不犹豫地便吞了下去。
“公子这次出行，大约几日回来？”小云站在一侧，看着温凛细细斯文地吃着点心，无论如何都觉得十分赏心悦目，内心不觉有点舍不得。
“若是顺利，来回大约六七日吧。”虽说一直没有怎么进食，但并不觉得饿，那点心放入口中，哪有半点馨香，犹如嚼蜡。
“这点心是小云学着做的，听姐姐们说，原先小秋姐姐做得最好。”小云并未察觉温凛的异样，羞涩地说着。
“……”温凛没有搭话，而是又咬了一大口手中的点心，细细品味，想找到一丝一毫熟悉的味道，但仍旧食之无味，大约与之前服下的药，多少有些关系吧。
“公子休息过后脸色好了许多，小云就说，公子最近太累了。”小云见温凛站起身子，赶紧把外褂拿过去递给他，一边还在絮絮叨叨个不停。
“小云帮我收拾一些衣物用品，药物器具我自己准备就成。”温凛穿上淡青色外褂，便抬步向门外走去，只留下一些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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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休息一下，气色果然好了许多。”郁潇潇看着步入屋内，面色不再惨白的温凛，心中稍稍放心。
“青翼怎么样？”温凛并不多说，将头发拢起盘好，将修长的双手浸泡在准备好的药水里。
“早上吃了药一直在睡，刚刚醒来的时候，精神很好，我已施了麻药，这会儿药效已起，你看他睡得多香。”郁潇潇看着床上沉沉睡着的冷青翼，心中还是不禁赞叹此人惊世骇俗的容颜，“冷堂主真是相当配合。”
“一切是否准备停当？”温凛看着冷青翼平躺的身子，那赤囘裸的上半身白囘皙柔软，只那小腹之处的淤紫实在刺目，屋子里升了好几个火炉，很是暖和，看来郁潇潇做事也很让人放心。
“嗯，都准备好了。”郁潇潇将一柄锋利的薄刀递给温凛，“按照你的吩咐，并没找水堂那边的人来。”
“结肠术最怕感染，人越少越好些。”温凛握着那轻薄的小刀，脑子里已经将结肠术的所有步骤想了又想，确定万无一失了，便用手在那柔软的小腹按囘压几下，摸索断肠之处。
冷青翼无知无觉地躺着，嘴角微微勾起，宛若做着一场美梦。
“我们……开始吧。”确定了断肠之处，锋利的刀尖迅速地刺入毫无抵抗力的皮肉，鲜红四溢，印在温凛的一双眸子里，没有半分异样的波动。
所有私心杂念统统消失一空，温凛专注的神色，带着几分心无旁骛的空灵。
一切都很顺利，结肠术本就是他擅长之术，如今全力而为，自然没有失败的道理。
“缝合伤口，就交给你了。”温凛努力克制着身子的不适，走到水盆旁净了手上的污物，在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水喝，眼前阵阵发黑，想来那药的药效就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