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卿故

“师兄，辛苦了。”郁潇潇赶紧接过温凛手上的活，细致地缝合伤口。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连他这个下手在一边都累得够呛，更何况一直高度集中精神力的温凛，想来一定累得脱力了吧。
“这药方每日煎服四次，若是有些发热，也属正常，不用太担心。”温凛提着笔，在桌上的宣纸上写下囘药方，那字体干净，笔锋有力，洋洋洒洒，倒有些不太像他的性子。
“知道了，师兄你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了。”郁潇潇应和着，伤口已经缝合完毕，他找来药粉，洒在伤口上，又准备着纱布包扎。
“也好。”温凛自知坚持不了多久，便起身打开屋门走了出去，又赶紧将屋门关上，怕是冷风钻进屋子。
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外面果然无比冷冽，被这清冷一激，温凛的脸色又青白了几分。
转身抬首，竟是看到了被两人架着的莫无和默默站立一侧的小九。
“你怎么在这？！”温凛蹙眉微愠，见着莫无一脸惨白，如此冷风中都满额的汗水，便知伤口撕扯，疼得要死。
“我……实在躺不住。”莫无略显尴尬地掩下眸子，第一杀手再次羞红了脸，像是等着挨批的孩童。
“……”温凛看着他，内心微微叹息，随即愠色消散，唇角勾起，“你都站在此处等了那么许久，难道我还能不让你进去看他不成？青翼很好，如今麻药未过，人还没醒，若是醒了，将你骂个狗血淋头，可怨不得我。”
“谢谢。”莫无并不多言，示意两人将他扶入屋内，一脸掩不住的喜悦。
“公子……”立在原地的小九也是有些尴尬，左右不是。
“你是来等小郁的吧？”温凛看着小九脸上难得的羞红，心中不禁感慨，暗卫也好，杀手也好，今日他倒是大饱眼福了。
“嗯……那个……做了些饭食……想和郁公子一起用晚膳……”小九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很快便能处理好，你再等一会儿吧。”温凛掩下睫毛不知所想，嘴角倒是笑意十足。
“小蚊子！”
这边才处理好两人，想着离开，那边就看到苏若涵一路小跑来到了跟前。
“仔细身子。”温凛再次蹙眉，看着微微喘息的苏若涵，“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墨他醒了，可是不知为何疼得十分厉害，我看了伤口，并没有什么异样……”苏若涵红着眼睛，万分焦急的模样。
“莫急，大约是药物刺囘激所致，该是没有大碍。”温凛看了眼关着的屋门，心底一阵轻笑，“我这就让小郁过去看看，倒是你，毕竟不是一个人的身子，怎地也不找个下人过来，自己冒冒失失的跑来。”
“一时没找到下人，心里太急，就跑来了。”苏若涵听到温凛说没事，终是定了心神，“我没事没事。”
两人进了屋子，郁潇潇还在忙碌，听闻苏若涵所述，比起温凛的淡然，他倒有些激动。
“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别急别急，我们边走边说。”将自己处理干净，郁潇潇便将手中的活计交给了温凛，屋门关上前，温凛听到郁潇潇带着惊讶和欣喜的惊呼：“小九？你怎么在这里？看你都冻成什么样子了！”
转眼，又看到床侧倚靠着的莫无，重伤之下，他显得十分苍白无力，甚至略带狼狈，可他紧握着床上那人的手，眼底说不出的满足和幸福。
温凛笑了笑，细细扎下银针，埋了所有心思。
幸福，原本就万分的简单。
其实只要……只要懂得珍惜就好。
如此忙碌，直至酉时。马车前送行的只有司空夫妇，冥城里各忙各的，倒也没什么。
他没带太多行李，倒是药物器具带了一堆。撑着最后的力气和司空夫妇寒暄几句，他上了马车，几乎是立刻脱力般栽倒下去。
马车颠簸而行，天已经微微发黑，马车里更是暗得看不清楚。
药效过了，所有勉强聚集起来的力量一散而空，随即而来的，是犹如被万蚁啃噬寸寸血肉筋骨般的酸麻疼痛，那是反噬，是逞强消耗已经无比透支的身子的代价。
腹内的新旧伤也如预料般齐齐发作，钻心的疼痛翻囘搅在身体里，让他抑制不住地干呕，却是什么都呕不出来。
如此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公子的清雅淡然。
不过还好，还好这样的他隐没在黑暗里，还好他留给众人的，依旧是安心的微笑。
一只手，颤抖着按向胸口，衣物下贴着心口，放着那人的笔迹和问候，带着酸和甜，冷和热。
凛哥哥：
近日听闻身子抱恙，甚是担心挂念，但天山门事务繁多，不能前来探望，勿怪。
“呃……”一股腥热直冲而上，从微微勾起的唇角缓缓滑落。
眼前一片漆黑，不知是光线本就不足，还是意识开始消散。
他无意的怜悯，将她彻底逼至绝境，一声“凛哥哥”，是不是表示着她的决心？
“怎会怪你……唔嗯——”一股子剧烈的痛楚忽然毫无征兆地自丹田伤处爆裂开来，他无力的向上挺了挺腰囘腹，像是被人抽干了内腑，瞠大的双目涣散迷离，一张口，温热的液体狂涌而出！
当他的身子落下时，彻底地腐朽不堪，所有痛觉消失干净，意识散落成万千碎片。
分明是他没有好好珍惜……
分明是他……
这般活该。
第六十章 岁月歌，晚秋情（中）
“……”萧墨尘平躺在床上，紧紧蹙着眉，抿着唇，一脸惨白，满额汗水，却是死活不肯发出什么声响。他的身子几乎绷到了极致，微微轻囘颤，郁潇潇命人按着他的四肢，不让他动弹，他也极力配合，尽可能地舒展。
“小郁，如何？”苏若涵在一边心揪在一处，满目焦急。
“……”郁潇潇蹙眉不语，手有些微颤地探向萧墨尘的丹田之处。
“呃……”萧墨尘侧过头去，狠狠咬着下唇，还是止不住溢出口角的闷囘哼。
小腹丹田处微微鼓涨，触按下，乱窜的力道透着皮肉撞击着他的指腹，可见身子里面乱成了怎样。
“小涵……小郁在这边……嗯……没事……”萧墨尘忍着腹内翻天的剧痛，努力扯出笑容，“你……你去帮我……准备些吃的……饿……我饿了……”
“……”苏若涵看了眼微微傻愣的郁潇潇，心知萧墨尘是有意支开她，她轻柔地笑了笑，用软布拭去他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水，说了句：“好。”
“小郁……”听到苏若涵关门走了出去的声音，萧墨尘睁开迷离的黑眸，看着郁潇潇，“没事……你再想……唔……再想个法子试试……”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郁潇潇几乎红了眼睛，因为他急于让萧墨尘恢复内力，所以他擅做主张，换了治疗的方法，未想到如今真气滞留小腹丹田胡乱冲撞，那种要从身体内部撕裂开来的感觉，岂是单单疼痛足以形容。
“没事……没事……呃……”萧墨尘轻笑道，脸上几乎白得透明，“我……我也想……早点好起来……嗯……”
“都疼成这样了，还来安慰我，你有病吗？！”郁潇潇心底一酸，起身别过脸去，取了银针在火上炙烤，“我帮你把它散了，就不会这么疼了。”
“小郁……”萧墨尘复又闭上了眸子，隐去所有痛楚，“散了它……不是好办法……嗯……身子太弱……散了……必又伤身……好得……更慢……”
“伤可以慢慢将养，眼下先止疼，你这样疼死了怎么办？！”郁潇潇拿过炙烤好的银针，“是我的错，我不会再这么心急了。”
“小郁……”萧墨尘一急，竟是微微抬起了上身，“你信自己！这气在身子里……引导开来……便好……呃……不要半途而废！唔嗯……”
“萧墨尘……你，你知道引导之法……”郁潇潇一愣，身子一僵，“是……师父和你说的？原来师父什么都告诉你了……”
“你一开始……便打算用此方法不是……”萧墨尘重重跌回床上，撕扯的剧痛，让他说话时几乎咬牙切齿，“怎好……见出了点……呃……就出了点异状……便退缩了……”
“萧墨尘，对不起……”郁潇潇满心愧疚，原来此人心如明镜，早已洞察一切，却任由自己胡来，“引气之法师父教了我之后，我从未用过……我不该随便就拿来用在你身上，其实我一点把握都没有，我只是想，只是想……也许会成功……”
“会的……呃……会成功的……”湿掉的墨发黏在脸颊上，衬得他无比虚弱，却是那双微微涣散的眸子映着唇角的笑容，又让他散着某种柔和的光彩，那光彩透过眼睛撞进心里，带来仿似没有止境的力量，“我信你……小郁……我信你……”
“……”郁潇潇无言，忽然觉得这一刻毫无防备的萧墨尘离他那么近。信他、宠他、包容他、鼓励他……便就是一个哥哥对弟弟所表达的全部情谊，他内心所剩无几的抗拒又一点点被消融，他知道，并不是因为萧墨尘的强大，而是因为萧墨尘的……真挚。“会，会很疼……将气用银针引导入关键穴位，穴位刺麻，便是有效，可是现在真气淤积，必须先强行揉开，再用针引导，所以……会很疼……而且，也保不准再出什么岔子……”
“没关系……”萧墨尘微微意外地看着郁潇潇忽然的乖巧柔软，竟是不知自己一番下意识的信任依靠换回了什么，“不过……我不想小涵看到……嗯……保不准又要生我的气了……呵呵……呃……痛……”
“……”郁潇潇握紧了拳，看着萧墨尘唇角信任鼓励的温暖笑容，有一股热流在心间游走，他期盼了多久，这样的笑，挚爱的亲人般的笑。不再犹豫，他终是定了心神，下了决心，“哥，若是再出问题，便让小涵姐砍了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