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永远

  「妳行李都整理好了吗？」他问。
  凯若想到自己房间好像被棍子搅过一样，撒了谎。「差不多了。」昨晚之后再面对他真尴尬，她可以感觉他盯着她看。
  迪克将奶头自小寇的粉红小嘴拉出。「他睡着了，妳去打理好，我们下楼吃完早餐就走。」
  凯若已渐渐习惯他命令的语气，点点头，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房间和白杨高地。她转身。
  「凯若？」
  她等在门口。「什么事？」他知道自己对她多么有吸引力吗？
  「如果妳还没准备好离开——」
  她的笑容扯痛了唇上的伤口，正经地说：「我差不多都已经好了，应该可以上路了。」
  她走后，迪克凝视门口良久。在大白天看到她，想要她的感觉并未稍减。在黎明时分正要睡着，小寇开始扰嚷，他对即将面对枕畔的深蓝眸子还没心理准备，于是径自带着小寇回他房间，顺便让她多睡一会儿。
  离开她比他预期的困难，他与女人做爱是有，但从没过过夜。他曾花钱买女人，让自己能有一、两小时将战争抛在脑后。昨晚是他第一次和女人同寝，那真是扰人的经验，他分享凯若的暖意，又不敢动，怕吵到她，更难的是得一直努力压住拉她过来紧拥住她的冲动。
  温柔不是他的习惯，军人不可娇养自己，但事实上年轻的新兵哪个不需要。
  昨夜他试着不去听她的呼吸、嗅她头发皮肤上清新的肥皂味，努力去想回代克特会面对的事——明娜、柏克、河谷农庄，但都无法将他的心思拉离枕边的女人，尤其是她的手会不小心拂过他的手臂，而且她熟睡时面转向他，恣意的丝般秀发竟撩弄到他的脸颊。
  迪克用手按摩双眼，睡眠不足，头疼得厉害，该起床整理上路了。他预计再六十哩就可到达密西西比河畔的新马德里，在那儿搭往孟斐斯的汽船，希望战争没有毁了航运。能够告别过去两周篷车中的吉普赛生活令人欣慰。
  小家伙醒了，迪克望着他信任的眼睛，不知在寇安娜的家乡能找到谁来照顾他。迪克伸出一指，小寇抓住。「别担心，小子。」迪克微笑。「我们尽快把你安全送到家。」
   
   
   
  「姜小姐」、「李先生」的正式称呼被留在白提高地。环境改变，两人已直呼名字。到新马德里还有三天行程，一路上许多自耕农场可以买到牛奶，迪克建议贾了山羊，可以加快行程。凯若知道与「露西」分开是必然，忍泪将之留给答应好好照顾的何太太。凯若按照计划选了适当的娃娃，分送给旅馆主人和寡妇的女儿，那孩子抱着娃娃热情道再见的神情教凯若难忘。
  没了山羊，行程果然加快，但凯若却为迪克深皱的眉头担心，他好像不单单是累，最后在乌云密布的晚午，她开口问他怎么回事。
  「我头痛。」他告诉她。
  凯若伸手摸他前额，他想闪开，她执意照做。「你有些发烧。」
  他扬起眉头凝视她。「谢谢妳，姜护士。」
  她不理会，径自环顾，想在暴风雨来临前，找到庇护处所过夜。「我们该怎么办？」
  「小寇还有足够的牛奶吗？」
  她想到何太太给他们那罐用毛巾包了好几层的牛奶。「够今晚喝的，明天得找新鲜的。」
  他马上现出松口气的样子。「要是妳不介意，我们就再多走几哩，如果前面没有农场或城镇，我们还是可以把箱子放到篷车下面，睡在座位上。」
  她虽久居壕屋，深知雨水泥浆的破坏力，也习惯睡湿床湿褥，但再没什么比睡在小篷车的硬木座位上更不舒服的事了，而且迪克发烧，这种天候外宿一夜会要他的命。
  「我们继续往前走，附近一定有些地方。」
  一个小时后，她在路南边看到一栋小屋的轮廓，迪克将「雪门将军」转向她指的方向。
  到达那附近无花果树丛中还有谷仓遗迹的木板屋时，迪克抖得厉害，却想尽办法掩饰。
  「等在这儿。」凯若小心将小寇放在迪克脚旁的篷车地板上，拉紧外套，匆匆走向住屋，扬起的风湮灭了他们的足迹，但她几乎可确定此地无人居住。任何一个像她曾独居在某片土地上的人都知道在窗口为疲惫的旅人点灯是多么重要。
  她才敲门，门便脱了炼歪向里面。凯若跨进有霉味的室内，某样东西跑过她脚旁，黑暗中她看不清楚，但却在角落看到一张空床架，看来最近无人在此居住。
  她出去接迪克，风带着冷雨打在她脸上。「这地方是空的。」她自迪克膝上接过小寇。「我们可以在此过夜。」
  迪克同意，他将「雪门将军」带到谷仓残迹，解开马儿按摩。凯若在行李中搜出一盏灯，弄出比司吉和火腿的冷式晚餐，为自己打理好床铺，也为迪克打了个地铺。
  迪克没说什么话，她更确定他的病情加重。他只说自己累了，一吃完就睡了。她为他多加毯子，但半夜仍听到他牙齿打颤。
  「迪克？」
  他没回答，她爬下床在他身边跪下。「你还好吧？」她伸手碰他肩膀，发现他正打着寒栗，她拿了自己的毯子，拉他坐起，以厚羊毛毯包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迪克没有抗议，将头枕在她的肩胛骨。
  「拿我的枪来。」他牙齿打颤地说。
  「没关系，我从这边看得到。」他烧得发烫，她隔着厚毛毯都感觉得到。
  「我答应过要保护妳。」
  「你只管把病养好。」
  「拿枪来。」
  她为了让他平静，伸手拿枪放到身旁地板上。
  「从没病过。」
  凯若顺顺他前额的头发。「嘘——」
  「我得回家。」
  「我知道。」她告诉他。「你会到那儿的。」
  「我不知道……」
  「你当然会回家。」她说。「别这样说话。」
  他摇摇头，表示她误解了他的意思。「我不知道到了那儿会是什么样子，我哥哥曾说我若为联邦军而战，就永远不要回去。叫我回去的是明娜，不是柏克。」
  终于要谈明娜的事了。
  「明娜是谁？」凯若知道要不是他病得虚弱，他是永远不会与她分担忧虑的。
  「明娜是柏克的。」
  她眼睛一翻，还好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柏克的什么？」
  「明娜一直爱柏克。」
  这不是新闻。「你想明娜会欢迎你回去吗？」
  「去帮助柏克，去拯救河谷农庄，也许我办不到，也许只是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可以，也许没有人可以。」
  「你当然可以。」她说，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妳怎么知道？」
  「嗯，因为你很……准时。」
  他大笑，又开始打抖。
  「而且你坚强、有信念、喜欢婴孩。」他的战栗平息，她将脸颊靠在他额顶。他似乎已度过发寒最厉害的阶段开始睡去，凯若不动将他抱在怀里。
  半夜凯若醒来，发现自己平躺在迪克身边睡着了，很高兴自己能在他醒来前爬出，她微笑着将他的枪滑回枪套，有人想要保护她令她感觉新鲜愉快。
  小房间里没有炉子，外面豪雨，她不得不先到外面生火，将自何太太处买来的食物做好。
  喂好小寇，她跪到迪克身边，他的额头发烫，这次他没躲开，闭着眼睛承认：「我不舒服。」
  「因为你又烧起来了。」
  他想坐起，却只拉紧毯子。「我过一会儿就好了。」但没一会儿他牙齿又打起颤来。「我的夹克在哪里？」
  「没事，就在门旁边。」
  她知道这种病会持续数天甚或数周，严重还会致命。她母亲和哥哥都不只一次染过这病，她则像是免疫一般。凯若不愿去想这病的严重性，决定尽快让迪克再站起来。她为他拂开额前的头发。
  他勉力微笑。「到处都痛，连牙齿都痛。」
  「我知道。」她向他保证。「可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他张开一只眼睛。「妳真这么想？我觉得好像快死了一样。」
  凯若闭上眼睛，急急撇开他的话。「很快就好了。」
  他闭上眼睛。「我六年都没生病。」
  「也许是喝了不干净的水。」
  「妳怎么没事？」
  她在他身旁灰尘满布的地板坐下。「没有东西能让我生病，我家人以前也觉得奇怪，我只是想大家都躺着呻吟时，总要有人拿水或喂他们吧！而那人就是我。」
  他抓住她的手。「没什么能打倒妳，对吗，姜凯若小姐？」
  他的手心烫人，皮肤干燥，直烧她手臂。「上天依各人能力给予试炼。」她将手拉开。「来点早餐如何？」
  他摇头。「我吃不下。」
  「那就喝水。」她除了等他退烧，不知该做什么。
  
  
  第十一章
  
  下午时分，他说好些了，一站起来，他便坚持赶路，缩短到新马德里的距离。「而且小寇需要牛奶。」他与她争辩。
  凯若说何太太给了她一小袋麦片，可以为婴孩冲麦片粥，但他不听。一小时便打理好行李上路，看他发寒、发热、腹泻，凯若默默祈祷那只是流行感冒，不是痢疾。
  途中停下，他到树丛隐蔽处去，蹒跚回到篷车座位时，凯若拉住他手臂。
  「停下来，迪克，晚一、两天有什么关系？」
  「妳驾车。」他递过缰绳。「我不想把妳跟一个病人、一个婴孩留在荒郊野外，新马德里不会太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