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永远

  火终于灭了，他边咳边穿过浓烟，眼睛熏得几近看不见，差点绊倒在蹲在旧衣箱旁的凯若身上。
  「它是锁着的。」她流泪望着他。「我打不开。」她正与锈蚀的锁角力，用指甲去扯。
  他在她身旁跪下揽住她的肩膀，怕整件事已经乱了她的心智。「凯若，妳在做什么？」
  「是小寇。」她哽咽地道。「婴儿在里面。」
  他没问她怎么知道，轻轻放开她，凝视旧锁片刻，开始找可以打开箱盖的东西，他不理会楼梯那儿的喊叫声，拿起铁制窗帘架回到衣箱边。
  比尔的声音在楼梯响起。「小李？」
  「在上面，警长。」迪克回头喊，地板上的凯若一手抱着衣箱，浓烟已窜至屋梁，破窗户吹进微风将烟气往上送。
  「求你快点，迪克。」凯若低语。
  迪克小心将窗帘杆塞入钥匙孔状的锁盖和衣箱侧翼，用后脚跟踢进再后拉，想要把锁撬开。
  比尔探头。「这儿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明娜死了吗？我骑马过来刚好看到她像个火球飞出窗户，摔在门廊顶上，着地以前脖子就断了。」
  「扶着这衣箱，比尔。」迪克拉着铁锁指示。
  比尔迟疑，迪克见他一脸困惑，便说：「凯若认为明娜把小寇锁在这里面。」
  大个子跪在迪克另一边扶住箱子，凯若让开，迪克猛撬，但锁一动也不动。
  「我什么也没听见，他应该会哭啊？」
  迪克迅速瞥向凯若，见她战栗，不禁对比尔皱眉。「闭嘴，只管扶好。」他尽全力拉到锁开，然后整个人向后坐下。
  凯若拉开箱盖，差点打到警长鼻子，迪克跪起侧头看。
  「他不在那里面。」她痛苦地大喊。「哦，天啊！迪克，他不在那里面。」
  
  第三十七章
  
  凯若坐在宿舍后面空地供祈祷会用的圆木上，双臂抱膝，脸埋在裙褶里。为小寇的焦虑和与明娜对峙的一幕都已平息，剩下的是麻木，感觉只有半个人活着。
  她累得哭不出，只剩偶尔的抽泣。
  右边有踩叶子的声音，一只小松鼠后脚站着凝视她，前爪抱着一只胡桃，凯若抬头望着牠，直到牠消失于树后面。
  凯若望天长叹，合上双眼，这以树叶为毡、圆木为座的露天教堂给她平静，她握手低头。「上帝，不管小寇在哪儿，求神眷顾他，求你别让他受伤或一个人冷冷地躺着。」
  「凯若？」
  她抬头拭泪，推开眼前的头发，转身发现迪克站在她后面。
  「我没听到你。」她声音仍带哽咽。
  迪克跨过圆木在她身旁坐下，温暖的手指盖住她的。「我们搜遍全屋，没有找到小寇。」
  「我知道他不在那儿。」
  「我不会罢休，凯若，等我梳洗一下、吃点东西，就再去找，我会召集人马，比尔也会到城里组织搜索队，妳得相信我们会找到他。」
  凯若靠着他，藉他的力量得到勇气。「我坐在这儿祈祷，思考明娜会对小寇做什么，但她那么疯狂，根本猜不到她是怎么想的。」她紧压他手。「她怎么了？你打算怎么做？」
  「比尔接管，我们不打算举行任何葬礼，但她会被葬在家族墓园，墓碑上将不留字。」
  「我认为她连那也不配。」
  「我知道妳在想什么，但她后来显然是疯了，我不知那是何时或怎么发生的，也许是战争和她必须承受的所有事，但我小时所认识的明娜真的爱柏克和我们其它的每一个。也许那是遗传，随她长大愈来愈严重，我们永远不知道。」
  「银妮如何？」
  「她眼睛都要哭出来了，我跟她说不是她的错，但她不接受安慰。」
  凯若深呼吸坐直，握住迪克双手，镇静地面对他。「银妮不单是怪她自己，她为小寇难过是因为……因为——」突然她好害怕，如果她把小寇的身世告诉迪克，他取消搜索行动怎么办？如果他知道后不再在乎小寇发生什么事怎么办？
  「因为什么，凯若？」
  她想到昨晚他为小寇流的眼泪，还记得他曾说：「我会翻遍碧落黄泉找到那小孩。」
  他不会抛弃小寇，她必须对此有与希望小寇活着一样坚定的信念。只要小寇回到他们身边，他们就再度是一家人，无论如何她要把事实告诉迪克，因为她无法一直与谎言生活。
  「凯若？」
  「银妮是小寇的姨婆。」
  「他的姨婆？」
  她点头，恐惧开始像触须一样缠住她的心。「寇安娜与一名生长在他父亲农园叫莱斯的人私奔。」她小心地望着迪克，他翡翠绿的目光稳定，仔细倾听每一个字，她吞咽后继续：「银妮说莱斯是——是个黑白混血——我想那是她用的字——莱斯的妈妈也有部分白人血统——」
  「妳是要告诉我小寇的爸爸是名奴隶？」
  「是。」她低语。
  「而寇安娜和他私奔？」
  「她是，他们到另一州去结婚，但她不知道他是她的继兄。」她原本不打算一股脑儿全告诉他，现在见他如此困惑，真不知该如何补救，凯若低声咒骂。
  迪克放开她，双肘在膝支着头，她在恐怖的沉默中望着他按摩眉头和太阳穴，时间的秒化成分，他沉默地望着地面，最后深呼吸坐起。
  「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事？」他转向她，眉头因思绪皱起。
  「没有别人，只有银妮和我。」
  「好。」
  她感觉世界倾斜，他会强迫她在他们之间作一选择吗？「那么这事对你确实紧要？」
  「当然。这改变了一切。」他伸手拉她，但她退开。「怎么回事？」
  「你怎么还能问我？我让自己相信虽然你在南方长大，但你不同，你为联邦统一而战，为了河谷新的生活方式站出来，我祈祷你对农庄的梦想和你为自由平等而战的精神都不是空话，现在我把小寇的实情告诉你，你就不再要他了。」
  她因控制不住的怒气发抖，这次迪克不让她逃走，他紧抓她手腕，她痛得想要挣开。
  「妳说『不再要他了』是什么意思？」
  「你说『这改变了一切』，显然你知道他有黑人血统就不再接纳他了。」
  迪克放开她手腕。凯若用力按摩手腕，退开一步。
  「凯若，」他的声音低沈平稳，想要平静她。「永远别告诉我妳认为我会接受什么或不会接受什么，抑或妳认为我相信什么，会做什么。」
  「可是——」
  「听我说，」他拿起帽子顺顺头发再戴上。「自我将那男孩自泥土上抱起塞入夹克，他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找到小寇才引我到妳那儿、爱上妳，凯若，我现在仍爱着妳——」他停下望着地面，清清喉咙。「我们一起爱上小寇，我说这改变了一切是说我看不出我们如何能留在阿拉巴马这儿组织家庭。」
  「可是河谷农庄是你的家，你梦想着要让新系统运作——」
  迪克一步向前，她毫不畏缩，他抱她入怀，她放松地贴着他，感谢他双臂的庇荫。「经过发生在这儿的一切，柏克的死、三Ｋ党、明娜……妳真的认为我会介意在别处重新开始？在某个小寇可以以我们儿子身分长大的地方，不必活在谎言里，老是怕别人查出真相？」
  林间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她想象住在宿舍的家庭，前几天还没家园。「这些人怎么办，迪克？你能就这么走开吗？」
  他抱紧她，在她腰窝上的手给予她暖意与安全感。「为了妳和小寇，我会做任何事以保住你们俩。」他双手握住她双肩，仔细端详。
  她原意不是要重新开始，但等他说完，她已泪流满面。「我刚刚好害怕。」她告诉他。「我以为我得在你和小寇间作一选择，小寇那么小、那么无助，不管我有多爱你，我只有选择他。」
  迪克揽着她回屋。「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然后安顿好再决定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以手指端起她脸，低头压住她的唇，起先轻柔，继而愈来愈迫切，舌头探入深吻她，这是温存沉默的分享，是言语无法表达的誓言与承诺。分开后，他以拇指拭去她的泪。
  「我得换衣服吃饭，然后就上——」
  两个宿舍小孩冲到空地。「迪克先生？凯若小姐？」
  凯若叹气，即使看到小孩也提不起她的精神。迪克等着他们跑过草地，凯若就是把床柱娃娃给了小的那个，他翻过圆木，追赶其它的，她哀求地望迪克一眼，意思是说，你和他们说。他微微点头，将她安全地贴在胸前。
  「你们全都怎么啦？看来兴奋得很。」他大喊。
  叫爱丽的女孩一手绕着头顶上的发辫说：「妳记得曾说泡菜先生是个魔术娃娃吗？」
  凯若点头。
  「她记得。」迪克自愿帮忙。
  「它已经变了个大魔术。」
  「真的。」泡菜先生的主人瞥向他们刚刚来的方向同意。
  迪克急着要去寻找小寇，瞥向屋子。「那很好，希望他会继续，我们得回主屋去了，所以——」
  「它给了我们一个真的大娃娃，就跟真的婴儿一样，娃娃屋都放不下，得要做个大的给他。」
  迪克较关心凯若，她已挣开他怀抱凝视着小孩，好像真的对他们说的有兴趣。「那真好。」迪克告诉他们。
  「泡菜先生给你们的新娃娃在哪里？」凯若拎起裙子穿过草地，跨过圆木，望着树林。
  小孩跟着她跑，迪克这才明白她真的要去看他们所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