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谁家玄郎

第126章


然而,美则美矣,却始终还是见不得光的产物。
渐渐地也有肥马轻裘的富贵公子哥儿彻尽一夜求她红酥手再拨一曲风弄琵琶,一掷千金也只为了她展眉一笑。
扈姬看着红鸾镜中未语先含三分笑的妖媚眉眼,只觉得镜中人无比陌生。
她分明也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正是青葱年华,大好时光,怎就已然无端端生出了这般沧桑风尘的模样?
幼年那个"只嫁天下之最"的愿望,不但没有随着年月和卑贱的身份而逐渐消退,反而愈发强烈,直至成燎原之势。
扈姬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然而也正因为太过于清楚,所以才不能与他人一般,醉生梦死,最终寥落无痕。
她的第一次是献给一个京邑中有些名声的富商。当那肥腻的身子压上她时,她染着凤仙花汁的五指分明曾张开成爪,趁着意乱情迷之际,缓缓地扣住了身上人的喉咙。她的然而虽然全身的每处都叫嚣着"杀死他",她却终究还是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
她唯一不能赌上自己的命,至于其他的,别人要拿去就拿去好了。
一夜欢愉之后,第二日她便被一顶软轿抬到了那位富商的府中,虽然并非是明媒正娶,但便是入个正经人家当个承欢于家主的歌姬,也足以令那些"一条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欢场女子羡慕了。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娇叱,"堵在这儿干甚么,既然是老爷传召,还不快去!”
第二章 歌舞升平
出言者是府中的管家翠哥儿,近日里正是个能在上头说上话儿的大红人,面容生得极美,性子却也是出了名的大胆泼辣,便是对那些老爷夫人们说话也毫不顾忌,更别提对她们这些小小歌姬了。扈姬被这么一呵斥,这才从往事的回忆中缓过神来,魂不守舍地朝翠哥儿福了福身子,退开了一条道儿来,"是。"
翠哥儿冷哼一声,便是娉娉婷婷地甩着香喷喷的帕子,迈脚走了。
扈姬来到大堂时,张金宝已然在正唾沫横飞地鼓吹着,“……记着都给那些军爷们伺候好了,若是能有幸讨了他们欢喜,指不定日后有的你们好日子过。”
她不禁一愣,“军爷?伺候哪个军爷?”
旁边有个稍文弱些的歌姬压低了嗓音,怯声回答道,“你不知道,嗨,就是近日风声正劲的那个起义军!老爷,这是想要用我们分一杯羹呐!”她的小脸发白,连声音都在颤抖。
“原是如此……”她点了点头,满不在乎的模样。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从一个官妓变成营妓而已,能差别多大?脱离开了这四方的天空,倒也逍遥自在。
正这么思量着,忽的听得上头张金宝的话已然收了尾,她极机灵儿地抽回了神来,即使耳边未有听进去多少,也依旧有模有样地随着众歌姬一道儿俯身拜谢,“是,老爷。”
张金宝看起来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又瞥眼给一旁的翠哥儿飞了一个示意的眼神,翠哥儿意会地一点头,表示明晓。张金宝这才轻咳了一声,平静地补充道。“此去军营,由翠哥儿来照料你们衣食住行。”他顿了顿,压下了几分声音,显得有些阴气森森,“一言一行,皆要注意才是。”
便是安排了一个细作在她们里头了。
歌姬们之间的惶惑骚动更甚,然而最后也只好归于平静。扈姬站在互相推搡的歌姬中间,借着涌动的人头的掩护,放肆地打量着翠哥儿出奇冷厉明艳的眉眼,心中总觉得其中有几分不对。
按张金宝的说法,她们不过是前去慰劳将士,将其拉拢,何以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翠哥儿此时会展现出如此决绝的姿态?
扈姬转了转眼睛,猛地想到——也许这细作不单是安插在她们之间的,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几下就在心里揣摩了个通透,见歌姬倾数散去,她也不好久留,免得令人起疑,便也混在人群中出了门,然而转眼便回过身来,飞快地闪到了一边的天香花丛中,侧耳听着大堂里头的动静。
里头传来张金宝苦口婆心地劝说声:“翠哥儿,不是老爷我不心疼你,不是老爷我非得让你去做要命的买卖,实则是事关重大,若是要换做别人,叫老爷如何放心呀……翠哥儿,宝贝……别哭……你这一哭让老爷心都碎了,哦……翠哥儿……”
其中果然有古怪。
扈姬耐心地又在花丛中等了一会,翠哥儿细细的声音终于从里头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翠哥儿……定然不复老爷所托。”
再待下去大概会出事儿了,扈姬乖觉地站起身来,拂落了身上沾染的尘埃花叶,面色平静地往自己的卧房走去,然而心里却早已暗波汹涌,百转千回。
她有预感,这一次,会是她的机会。
……
翌日,张府中豢养的三百千娇百媚的歌姬尽数出动,以抚慰“天将”。
大抵是刚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的原因,将士们虽然皆是尘满面鬓如霜的模样,心情却是甚佳,军帐外头一片歌舞升平。主将下了命令,如何都无谓,万不可碰酒,违者斩立决,又派了几队哨兵站岗,时刻注意动静,这才放手任由他们嘻嘻哈哈地胡闹。
缭乱的丝竹声中,婀娜美艳的歌姬们辗转偎依在将士的怀中,一边笑闹着,一边铛铛敲着面前空荡荡的酒杯,伴随着脚腕上泠泠作响的璎珞串儿,不成调儿地唱着,"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虽明令不可喝酒,但一个个将士们年轻的脸庞皆被篝火红烛映照得通红,显然士气大增。
抱扈姬入怀中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副将,虽然听人说天生神力,武艺超群,却还是个青涩的模样,显然还未经人事。
这样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应付起来最为容易,又吃不得多少亏去。她笑吟吟地半推半就喂下他一只剥好的葡萄,就要倾身到搁置在前面的茶盘之上再拿起一枚果子,然而抬头的一瞬间,却发现远处的一个军帐外,孑然孤立着一个墨色的修长身影。
帐内灯火通明,那个被莹白月色笼罩的男子却似乎被隔绝在外一般。夜幕苍茫,她又隔得远,看不清那个人面上的表情,只觉得却是无比寂寥清冷的,虽然仅是惊鸿一瞥,却让人心尖儿上陡然一疼,仿佛被人紧紧地揪了一下。
她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橘子剥了一瓣,放在嘴里,又巧笑着推搡了一把身边那个副将,指向那头的方向,假作不经意般娇声问道,"站在那边的是哪位军爷?"为何看起来如此孤单。
那个副将瞟了一眼,脸上的笑容略微有些收敛,似乎心中仍存着几分忌惮,"哦,他呀,那是我们的将军。"
她心念一动。原来他就是那个姜慕。以为会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却未曾想却是这样一个清隽出尘的人物。
"将军?为何巴巴地站在那边,不与我们一道儿,莫不是嫌弃我们?"她不满地撅起嘴来。
"将军向来是这般的性子的,待人处事冷得很,但对将士们倒是真的好。"那个副将只不过是寥寥地解释了一句,便扭头啄了她朱红欲滴的唇一下,豪迈笑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别的罢。"
"好呀,"她飞了一个娇滴滴的眼风儿,见得方才一直守在暗处的翠哥儿已然站起身来,行色匆匆地快步走向一片夜色之中,三两下便没了踪影。
第三章 温柔刀
翠哥儿行事一向精明,怎么却在这事儿上乱了分寸,才这么些时间就已然等不及了?她将心思暂且掩埋,面上勾出一抹极艳丽的笑来,娇嗔道,“哎呀,瞧奴的这破记性,奴的琵琶忘了取来,待奴拿琵琶回来,再给军爷奏一首‘秦淮夜’可好,那可是奴最拿手的调子。”
那副将倒也未曾为难她,只往她薄纱笼罩着的细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便着手放她去了。她半真半假地娇嗔了一声,又软软地推开了他,这才兀自起身出了营帐,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注意到她,这才借着夜色掩护,不慌不忙地走向了主帐。
方才在帐外的姜慕已然不见了踪影,只余了主帐的灯火尚且燃着,只是里头却没了人,只余下一片明亮的空寂。
扈姬咬了咬唇,鼓足了勇气,挑开帘帐,迈步走了进去。
如豆的烛光之下,依稀可以看到桐木案上尚遗留着一张纸条,轻薄的纸张上墨迹尚未干透,显然是刚刚书下,上头写道,"初战告捷,士气大增。此地不植杜若,数日未见,甚是想念。"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着这字里行间透露出几分暖意,半分也不像那位冷面主将平日里的模样,陈述的字句琐碎平常,倒更像是一封家书。
不知是寄给谁的。扈姬挑了挑眉,欲把纸条放回原位,耳畔却听得一声冷喝,"何人在此。"
话音刚落,四周灯光骤灭,而她的颈间便霎时架上了一把沉重的刀,稍微动动位置便有可能割上她的喉咙。她瞥眼瞧去,那刀明明便是再普通不过的材质,没有华丽花哨的装饰,平淡无奇得令人发笑,却如他的声音一般泛着丝丝冷意。
旁边虽没有灯光相映,她却也能感受到身后人毫不掩饰的杀意,然而却是睥睨天下的傲然,就如捏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
扈姬心中蓦然一惊,继而马上反应过来,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笑吟吟地以二指轻轻推开脖颈间冷冽的刀锋,反身朝他拜下,"贱名扈姬,参见将军。"
"扈姬……你是张大人派来的歌姬?"他略微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艳丽服饰,收回了手中的刀,坐到了桐木案几之后,面色稍霁,继而冷声道,"他们的兵营驻扎在北面,下次记着,不要妄自闯进来了。"
"奴并未走错路,"她展眉妩媚一笑,嚓了一双打火石,掌起灯,四周重新变得明亮起来,她也得以清晰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英武俊朗的眉目满是疏离之意,确实如那个副将一般说得冷淡,难以让人想象这便是那写下那封家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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