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谁家玄郎

第127章


难不成是个面冷心热的?扈姬一笑,盈盈切切地端起一杯黑如纯漆的龙膏酒,“奴是特地来祝将军大战告捷的。”说罢,她抬袖掩口,自一饮而尽。
他微微拧眉,平静地看着她自导自演着这出戏码,面上已是有了送客之意。
她心思剔透,此时却假装聋了瞎了,故意作看不出来,执意继续道,"将军既然敢于拉旗起义,想必之前自然是花了大心思了解朝堂政事,可知道奴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他并未回话,显然是不感兴趣,她受到了如此冷遇,却也不恼,只柔声道,“奴唤作,江弱水。”
果不其然,那正专心研究地图的姜慕终于抬起了眼来,看了她一眼。
九年前父亲发动的那场政变,虽很快被镇压,但因为是新王登基后遇到的第一次造反,当时却还是闹得一阵满堂风雨。而江家独女免除一死,沦落花籍,也是极为特殊的圣命,他既然有心关注,没有可能不知晓。
"奴从前在父亲膝下时,便已然听说过将军当年身为太子时的风光盛名,心里很是仰慕,未曾想如今真的见上了一面,却是在这种地方,又是以这种身份……"她不动声色地用两条藕似的玉臂缠上他孤挺冰冷的背脊,刻意娇声逗引道,"沧海之外尚余三千弱水,只看将军您,要取哪一瓢饮?"
"明明心不甘情不愿,何必强求自己。"他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羊皮地图,墨黑的眼眸如暗夜流光,然而此时却是极为冷淡地看着她,不带一丝被撩拨后的情欲,像是一眼看穿了一个技法拙劣的孩子,"你回去吧,军营里的饭食可比外头要差多了。"
一计不成,她"扑通"一声跪倒在他的面前,泪盈于睫,凄凄切切道,"将军!事到如今奴也就跟将军说句实话吧,奴不愿再寄人篱下,受人欺辱,只一心想跟从在将军身边,无论前方有何困难险阻,也绝不退缩。"
她自认摆出的凄楚模样已然足够情深意切,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便是个女人,大抵都会怜惜她几分,然而无奈眼前的这个男人冷淡得像是雕琢精美的汉白玉,面容虽是好看的紧,却始终没有一丝松动,"军营里向来不留无用之人。"
扈姬一点也不奇怪他会出此言语,反倒是眯着一双眼睛笑了起来,眼波流转,眉目宛然。她巴不得他抱着这个心思,这个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保障,唯有展现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相互利用的关系才能更为依存牢固。
她笑过之后,有意无意地提点道,"将军出征在外的时日如此之长,想必身边也是需要个可心人儿的。"
"我家中已有发妻。"他的面色无波无澜,语气平静。
发妻?扈姬一愣,随即险些就要这么当着他面嗤笑出声来,心里很是不屑一顾。
这是有多久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发妻"这个词了?自古以来便有"妻不如妾,妾不如妓"的说法,那些嫖客们在乎的永远是如何在销金窝里与怀里的温香软玉一夜风流,那还会顾及得上守在家中的妻女?未曾想眼前的这个铁血将军面容俊俏,倒是个如此古板而不解风情的性子。
心里是这么想的,然而她却也是个心思乖觉儿的人,自然不会这般直白地说出来,平白惹人发怒,只伸出一双如青葱般水灵的手来,软软地搭上他精壮的腰,下巴也随之蹭上了他宽厚的肩,一边巧言小声笑道,“将军此言差矣,家中的牡丹再好,又哪及近在咫尺的解语花儿贴心?”
她感觉到放置在他腰间的手被另一双温热的手缓缓地握住,心里正兀自不屑又带着些许欣喜时,那双手却不容置疑地箍住了她幼细的手腕,自左右移开。
他竟然将她推开了!送上门的温香软玉都不要,这男人当真就如此痴情?而那所谓的发妻也真就有这般好?
扈姬接二连三地踢了硬邦邦的铁板,面色也愈发不虞起来,她自认为在烟花巷里摸爬滚打多年,然而眼前这个男人的性子,她却如何也摸不透,难不成又是个当世柳下惠?
开什么玩笑。
好在扈姬原本也并不打算以这般拙劣的手段就收服堂堂一军之将,若是真能这般轻易诱惑,那么他也定当不是她要寻的男人。却未曾想过,他连陪她走走过场都不乐意。
既然眼前的男子如此不解情意,她也不用再浪费这万千风情。扈姬站直了身子,“若是奴能助将军一臂之力,将军可否能答应留奴在身边?”
他没有回答她,或是根本不屑回答。
一刹那间,她的心念已然百转千回,回过神来时只冲他挑眉轻笑,一颦一笑皆极尽妖娆,“将军不信?”
姜慕依旧不置可否。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撇了撇嘴,摸了摸藏匿在后腰的一柄匕首,自信地弯起被胭脂浸染得红艳艳的嘴角,“那,奴自会让将军看个明白。”说罢,扈姬未等看他反应,便已然跳起身来,拨开帘帐,三两下便蹬掉了足上华而不实的帛屐,向来时的方向冲去。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奔跑途中,扈姬隐隐感觉到身后他清冷的目光,却是视若无睹的疏离模样。扈姬勾起一笑,随即只身闯入气氛欢腾的帐中。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去而复返的歌姬,连事先服侍的副将身边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了另外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凡世间的变幻是如此之快,稍不留神便有可能被别的人捷足先登,要知道世上从不缺美貌的女子,也从不缺垂垂老去的徐娘,若她还不勉力自救,便只有被遗弃在一边的阴暗角落里,寂灭、腐烂、发臭,最后只能靠作呕的气味儿让人记住最后一面。
心下倏地一冷,扈姬裸着赤白的足,握紧了隐在蹁跹长袖间的匕首,复端起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一步步向返回的翠哥儿走去。
翠哥儿瞥眼时,正见扈姬莲步生花地向她走来,不禁柳眉倒竖,瞪起了一双杏核眼,张口便泼辣地骂道,“你这小贱蹄子惫懒,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没看到前头忙着吗,还不快去招待各位军爷,那……”
剩下的话翠哥儿终究是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扈姬手中那柄磨得锋利的匕首已然深深插进她柔软的腹中。
第四章 博弈
翠哥儿丰腴的身子足足晃了三晃,冒着血沫儿的两瓣朱唇间刚吐出了一个破碎的字眼,便已然要倒将下去。扈姬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逐渐僵冷的肩部,让她依旧保持着一个直立的姿势,面无表情地拔出了手中的匕首,随即又狠狠地刺入了翠哥儿圆润饱满的胸口,发出“噗哧”的一声。
鲜红粘稠的血液大肆喷溅在扈姬的面上,将她本就娇美无双的面容勾勒得有几分血腥的妖媚。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就如当年爹爹被斩首后一般。
猩的。咸的。
她重新拔出匕首,旋即干脆利落地一松手,翠哥儿僵硬地倒在了地上,美得凌厉的面上依旧还保持着杏目圆睁的刻薄表情,那曾让府上人惊惧惶恐的模样,如今看来,也不过只是个僵冷死去的笑话。
猩红的血液顺着她的下巴流下,淌过华美而轻薄的外裳,直蜿蜒到白皙的脚踝处,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如同绽开了一朵地狱之莲。扈姬以前从未杀过人,然而却也觉得不过就是那样,简简单单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便能断送了一个人最为珍惜的性命。
或许是翠哥儿倒地的声音太大,终于惊动了不远处寻欢作乐的人们。将士们早已经看尽战场生死,此时也只不过是齐齐拧起眉头来,摆出警戒的姿态,可自小便被豢养在亭台楼阁中的歌姬们哪见过这般的阵仗,一时之间此起彼伏的哭叫声、惊呼声终于响起,一个个皆花容失色,恨不得拔腿就跑,奈何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挪不动步子,只好齐刷刷软软地依附在了身边的将士旁边,仿佛临时寻到了什么保障。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碍于扈姬此刻满头满脸血色的模样实在太过慑人,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居然没有人胆敢近她身一步。
扈姬懒得去理睬此时骚乱的人群,只睨着门口,耐心地等着那个人闻讯赶来。待听得外头燃着的火把愈来愈亮堂起来,她面上的笑容也愈发艳丽。
姜慕虽然是问着旁边一个士兵,然而冰冷的双眼却是看向她的,显然已经或多或少地明白了眼前局面的罪魁祸首,“怎么回事?”
被姜慕问话的那个无名小卒受宠若惊之下赶忙一抱拳,口齿清晰地大声禀报道,“禀告将军,那个歌姬不知何故,一时刺杀了张府的管家!”
扈姬并没有理会那个小卒的话,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儿安之若素地蹲下身来,自翠哥儿冰冷的尸体上翻翻找找,不消半会儿,便已然自她冰凉的怀中翻出了一卷可疑的文书。她展开一看,上头赫然是用淡墨描绘临摹完好的水源标记图。
她嘴边噙着的一抹笑容愈发艳丽,平静地将手中繁复的图样翻转过去,大大方方地将之清晰面对着前头一片乌压压的人群。她便是要高调到底,要把自己身上最值得人欣赏的一面展示出来,这样才会有被留下来的价值。
果不其然,群众一片哗然。
行军下一站需东渡乌江,从各个定点截取敌方水源。将士们先前操练的都是陆地作战,并无场地培养水性,故这一仗之前必须熟知水位,平日里皆放在专人身边看管,然而此时水源临摹稿是如何到了翠哥儿身上,众人只要稍微动脑子一想便知。
英雄难消美人恩。
随着众人目光统统集中在一点之上,掌管此图的先锋将领霎时面如土色,趔趔趄趄地自动伏倒在了地上,磕了十几个响亮的头,抬起头来已是头破血流,这才断断续续道,“是属下失职,疏忽大意,未曾设防……将军……属下请求将军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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