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初一梦

76 第四十四章


回到祁国的时候,白纤隐约觉得城里的氛围有些许异样,但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又觉得很正常,白纤的骨头是好奇做的,想要看个通透,却见在前头的白尘骑着马不做丝毫停留,直奔烟溪谷的方向。
    白纤觉得莫名其妙,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事情最不急的就是他自个儿了,这会儿倒不含糊。
    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白纤策马赶了上去。
    回到白居的时候,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找了一圈也没见陈宽的身影,白纤挠着后脑勺好奇:“宽叔怎么又不在,去哪儿了?”
    白尘倒又不急了,拉过白纤的手就往白居走:“别担心,宽叔每及深冬,便会上附近的山峰采摘奇药,有时候一摘就需半月至一月,如今不在也不奇怪。”
    白纤咦了声:“宽叔什么时候有这习惯的?我怎么不记得。”
    “也是你不在的那两年才发现附近的山峰上有许多奇药的,你也别急,算上上次咱们回烟溪谷,如今也不过再多等个几日罢了。”
    白尘的语气极其轻巧,说的仿佛跟自己没有关系,白纤的闷气又上来了,甩开白尘的手就皱着眉头不肯说话了。
    “怎么了?”
    白纤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发脾气,始终闭眼不语,白尘竟不知她的情绪,又伸手来牵她:“深冬谷里冷,还是先回屋再说吧。”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挥开白尘的手,退出几步,尽量克制住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我总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
    白尘侧身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白纤苦笑:“那你...你能不能多在意自己一点,多为自己着急一些,自己的身子,连你自己都那么无所谓,你让别人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小纤...”
    “老实跟你说,自我从沐兰那儿得知你的情况之日起,我就开始急了,我快急死了,可是可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就更急了,但是...我又没办法好好冷静...小凡的事,沐兰和令隆的事,我...我真的...大尘,你能不能在乎自己一点?你这样...”
    话未完,白纤便被揽进了怀里,头顶上传来白尘的柔声:“别哭...”
    白纤这才知道自己哭了,其实,她只是着急,着急罢了。
    伸手环住白尘,将脸埋进他怀里,委屈而又闷气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出来:“你能不能答应我,从现在开始,和我一起着急?”
    白尘轻笑,温柔地抚摸她的背:“我答应你。”
    “我们一起等宽叔回来,好不好?”
    “好。”
    入夜,白纤从花田里摘了许多菜,打算亲自做一顿饭,让白尘长长见识,不过,此刻她灰头土脸地站在自己做的一桌子饭菜前,开始没了底气。
    白尘脸带迷样微笑,执起筷子就要吃:“我就不客气了。”
    白纤见他夹菜夹的那么爽气,不禁有些心焦,眼看菜就要进他嘴了,不知哪儿来的速度,一下就把嘴凑了上去,一口夺下那本应该进白尘嘴里的菜。
    白尘的筷子一僵,顿时愣住,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白纤,却见她根本没工夫害羞,当时嚼了几下就一口吐了出来,喝了几口水才缓解嘴里奇怪的异味。
    抬头看见白尘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白纤立马就心虚了:“看什么看,我又不经常下厨,这档次,很正常啊。”
    白尘点了点头:“说的是。”说完又举起筷子去夹菜,这次白纤完全没制止的了,眼见着他把那口菜吃进了嘴里,不带皱眉地就咽了下去。
    “你...你...”
    “也没那么夸张,还是可以下咽的。”
    白纤不信,又吃了几口,接二连三地被她吐了出来:“不是吧,这东西,要三儿在,三儿也会嫌寒碜的!”(作为一只小花猪,活了那么多年也实属不易,上一次回来,在寻找宽叔的时候,在后花田的大榕树下发现了白三儿之墓,因为那时事情太多,白纤根本都来不及伤心,惊吓之余,将哀伤之情押后到了某天的深夜,默默流了许多泪,毕竟是童年的玩伴啊!)
    白尘还在继续吃,看的白纤胆战心惊。
    “所以说,我不是三儿,我不嫌寒碜。”
    白纤顿时一愣,傻乎乎地看了白尘好一会儿,两眼的桃心狂闪:“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爷们儿!”
    “我已经强调过好几年了,我本就是爷们儿,至于长相...其实,我一直觉得也挺爷们儿的。”
    白纤见对方如此英勇,也不婆妈,端起碗筷就吃起饭来,舍命陪君子就是要体现在这个时候的。
    一顿火拼般的晚餐总算煎熬完了,白纤已经决定,如果明天宽叔还不回来,她也不会再亲自下厨了,这样下去,两个人死在谷里都没有人知道。
    收拾了下,白纤本要回房休息,也不知是不是久未归家的怀念感泛滥,偏偏有些睡不着,便披衣走出了房门。
    坐在木质的廊阶上,白纤深感如今深冬的烟溪谷比以往更冷了,不由将衣服裹紧了些。
    今夜天色不大好,没有一颗星星,一轮弯月也是若隐若现,谷上烟雾漫漫,朦朦胧胧的很虚幻。
    遥看夜幕中的青山远黛,近溪小亭,还是那么的熟悉,如果自己年纪再小些,白纤几乎就要以为,自己还在孩提时代,爹在,宽叔在,大尘和自己都在,天天嘻嘻笑笑,学武学医,拌拌嘴,欺负欺负小时候的大尘,一家人不知道过的有多美好,即便只有四人。
    正在白纤感叹物是人非之际,身旁的木质地板“吱嘎”一声,有人坐了下来。
    白纤扭头先看到的不是白尘,而是一股腾腾热气,端盘上,竟然是两碗刚出锅的面。
    “我见你刚刚吃的甚少,想你一定会饿,便煮了面,趁热吧。”白尘端起一碗递到白纤面前。
    白纤笑嘻嘻地接过,心想对方的确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还真是挺饿的,不过一转念,不禁又嫌弃道:“你为什么要做两碗?”
    白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自然是一人一碗。”
    “你的意思是你也饿了?你是不是觉得刚才那一顿不能满足你?”白纤凌厉的眼神瞪着白尘不动。
    白尘斜了斜眼,叹了口气,自己先吃了起来。
    见对方不理自己,白纤兀自嘀咕:“心虚默认了吧,难吃你就直说嘛,还装大爷吃的那么豪迈,我又不会逼你,”扫视了几眼另一碗面,白纤端了起来,放在眼前看了会儿,“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我就不信你能做的多好吃!”
    拿起筷子就撩了一口往嘴里送,竟然出乎意料的美味,顿时就愣住了,侧着头不可思议地望过去。
    对方撇了撇嘴:“其实,我会的一直都挺多的 。”
    白纤白了两眼,兀自吃起面来,间歇又抱怨:“无所谓,我早就习惯了,你从小就爱藐视我智商,样样学的比我好,比我快...”
    这话说的颇有自暴自弃的味道,白尘偷笑了两声,淡道:“智商高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欺负的命。”
    白纤一听,觉得也是,整个人顿时就开朗了。
    大饱口福后,白纤摸着肚子坐在那儿装大爷:“待会儿记得把碗洗了啊。”
    白尘无奈道:“知道了,小姐。”
    “乖啦。”白纤愉悦地夸赞后,不禁又唉声叹气起来。
    “怎么了?还没饱吗?”
    “你以为我是三儿啊?!我只是觉得可惜,今天星星都没有,不然星星映在溪里,整个儿都能亮起来,你看,”白纤手一摆,“现在乌漆墨黑的,什么都没得看。”
    “有什么可看的,从小到大,看得也不少了。”
    白纤脸上的笑敛了敛:“就是因为近些年来看得太少了,怕自己会忘了,烟溪谷的白天是什么样的,晚上是什么样的,夏天是什么样的,冬天又是什么样的...”
    两厢无言,不知过了多久,白纤突觉整个身子一震就不能动了,余光瞥见白尘诡异的笑,不禁颤道:“你做什么?!偷袭我,你不是英雄好汉!”
    “是吗?”白尘的脸色难得不正紧,眯着眼慢慢靠近白纤,当白纤以为嘴巴就要碰到嘴巴的时候,身子突然一轻,睁开眼睛一看,白尘竟抱着她往房里走去。
    这下可急了,虽说自己内心的感情最近是越发明朗了,可这发展也有点太神速了吧!
    “喂喂喂,你可不要趁着家里没人就乱来啊,快放开我!”
    “喂喂喂,你为什么抱我上床啊!”
    “喂!白大尘!你靠那么近做什么!我可没那么随便的!”
    白尘逐渐靠近的俊脸停在面前几寸处,白纤眯开一条缝看他,不禁满脸通红。
    白尘轻笑,气息拂在她脸颊上,本来想要逗逗她,却见她似乎当真般地羞红了脸,如今更是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了,心里一痒,顿觉眼前的人可爱十分,一没克制好,便低头朝对方的唇瓣啃了上去。
    许是连自己也吓到了,只刚刚碰到一会儿,立马像触到烫水般站了起来,不敢回头看一眼,匆忙嘱咐道:“一个时辰后你便可以行动,到时候便出房门来,可千万别睡着了,切记。”
    脚步姗姗便出了门去。
    白纤躺在床上,睁着一双大眼睛,愣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突然就傻乎乎地笑了,她心想:算上那次于青城七夕夜的一吻,这是第二次了吧...
    以及,白大尘害羞的模样,其实挺不错的,比面瘫脸好。
    沉浸在白尘的羞涩脸中,白纤哪儿能睡得着,只是要她等上一个时辰着实有些无聊,白纤待到时辰一过,手脚都麻了,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行动。
    好心情顿时就被这一个时辰磨没了,气呼呼地活动着手脚,一边去开门。
    开门刹那,心里有再多的不痛快,就在这一瞬间,全数化为乌有。
    这并不能算是她窝囊。
    在如此的黑夜里,溪上那赫然入眼的点点灯光显得特别醒目。
    即便天上没有星辰,那一盏盏点亮的河灯瞬间点缀满了整条烟溪,虽不能照透周围一切事物,温馨的点点波光却温暖了冬夜里的烟溪谷,包括白纤的心。
    白纤迫不及待地跑向溪边,想要撩一盏看看,却发现最近的一盏都离得比较远,伸长了手也够不到。
    缩回手,默默瞪着河灯自暴自弃,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开始越来越亮,抬头一看,眼前的一片溪水上的河灯多了起来,远处还在不断飘来。
    站起来往对岸一瞧,这才发现溪对面有一袭白衣,墨发玉面,绝世无双的公子正往溪里一盏一盏地放着河灯,温暖的灯光映照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温文如玉。
    白纤看着看着就呆了,竟忘了伸手捧一盏河灯起来。
    她想:原来,搞那么神秘,就是为了这一出吗?一个时辰就能变出这许多,太神了!
    莫不是因为自己说过,如今烟溪谷的夜晚太暗了?
    想到此处,白纤不禁喜不自胜,难得的羞红了脸颊。
    曾于青城七夕夜有所一见,河里的花灯也有些说法,在那样的夜里,捧一盏河灯,于心中许愿,并将心爱之人的名字写于花灯之上,然后诚心许愿,最后放入河中,随波而流,心愿必将达成。
    溪对面的人正抬头看来,微微一笑,扰起白纤心里一波涟漪。
    心念一起,白纤眼珠一转,捧起脚下一盏如莲花般灿然的河灯,噔噔噔地就跑回了屋里,再回来的时候,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盏河灯,掩盖掉了灯壁上烛光映照下的寥寥墨字。
    白尘见白纤行为怪异,等了许久见她一本正经地捧着河灯跑了回来,停在了溪对岸,似乎踌躇了会儿,才听到她扯着喉咙喊:“大...大尘!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必须听清楚!我可不会说第二遍!你听到了吗?”
    白尘莫名其妙地应了声,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她懦懦地蹲下身,郑重其事地放了手里的那盏河灯,隐约可以看到河灯壁上似乎多了几个字。
    正欲看个仔细,耳边又传来她的声音:“我吧,好歹是个女侠,有些话不大容易说出口,那什么...你先说,你有没有话和我说?”
    白尘想了会儿,尽量大声道:“你是不是又饿了?”
    “你!死木头!那么多年,你还是这么闷!”白纤气急,在溪对岸拼命地来回跺脚。
    白尘似乎明白了什么,笑喊道:“小纤,我...有话和你说。”
    白纤一听,立马停下了徘徊,回到溪边,佯装勉强:“你说吧,我尽量听。”事实却是在心里乐开了花。
    耳边有呼啸而过的谷风,溪上的河灯也随风熄了几盏。
    白纤听到对岸那个不擅长大声说话的人正在竭力拔高音量,说给她听:“我这一生,其实并不长,在这仅有的年岁里,不幸的事或许有一些,可我能在最不幸的时候,遇见你,却是我此生之最幸,从那时候开始,我便早已下了决心...”
    他说:“这辈子,你快乐,我之命!”
    白纤眼眶一阵发热,她知道他说的清清楚楚,自己也听得清清楚楚,她想,自己该立刻回应他的,可是,不知是不是开心过了头,她的脑袋有些发昏,泪水迷蒙的眼前也越发的混沌。
    她想,这一刻,她或许等了很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知道,这些年来,白尘一直在她身后跟着,亦步亦趋,所有事,但凡她碰壁了,都有他在身后扶着,而她却从来不懂得回头看他一眼。
    他追了她那么久,那么久,她其实一直都怕,终有一天,他不愿意再追了,那么自己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可是,直到前不久,她才终于懂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即便哪一日,他真的累了,累的不想再追了,也无所谓,那就换她来追吧,无论落下多少路,她都会一步一步,从两人擦肩而过的地方,到达能够得到他手的地方,然后,永远不放手。
    她想告诉他:花灯上,我写下了你的名字,许下了我的愿望,今后,我们一起将它变成现实,对你,我不会再逃避,就让我们回到当初,我救下了你,你喜欢上了我,而我...
    这些话,她都没能说出口,溪对岸那站的笔直的白色身影,在她眼里一阵天旋地转后消失在了黑暗中,没有花灯,没有光亮,甚至连希望都看不到。
    白尘,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答应过我的,难道都不作数了吗?
    当她的头即将触及身下坚硬的鹅卵石之前,稳稳被一只手掌托住,温柔地抱进了他怀中。
    她就这样,意识消失在一片茫然和恐惧中。
    渺渺烟溪谷,苍茫夜幕下,点点溪灯旁,一袭白衣的男子紧紧拥着沉睡的紫衣女子,眉头紧蹙,面露哀色,根本不舍得放手。
    他将唇印上她的额,而后缓缓移向她耳边:“没听到你的告白,怎么办,我会...终生遗憾吧...”
    犹如呓语般的声响,轻而易举地便消散在了呼啸而过的夜风里,仿佛不曾响起。
    溪上星点,又灭几盏,那盏写上谁名字的花灯,随波飘向了不知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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