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初一梦

77 第四十五章


白纤醒来的时候,几乎用了一刻钟才让脑子清晰起来,霎时就不安地下了床,四处寻了一圈,果真在意料之内,不见白尘身影。
    她又在白居找了一大圈,不禁恼怒,竟连一封书信也没有留给她。
    可是气过后,她便更不安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更不知道,这个时候,白尘抛下他们之间的约定,究竟一个人去了哪儿。
    然而,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做些什么,否则,她会受不了的。
    收拾了一番,立马离开了烟溪谷。
    上了烟溪岭之后,不禁又是一阵迷茫,到底该往哪儿找他?
    难不成又回了虞国?他说过,要夺回自己的一切。
    反正也毫无头绪,只好再往虞国跑一趟。
    可她还没有出祁国,就在城里得知了一件惊天大事:前祁国之王秦子煜,于虞国皇城内忍辱负重多时,与晏国援兵里应外合,祁虞两国疆界再战多日,秦子煜领兵势如破竹,而虞国庸君洛玉熙无能无力,麾下溃不成军。
    如此一来,白纤几乎可以肯定白尘的去向,更因为如此,她觉得更不安了,总觉得,白尘这一去,必定凶多吉少。
    她不再犹豫,策马朝虞国奔去,希望自己耽误的这几日,千万别发生什么事才好。
    策马来到城郊,白纤早已察觉有人跟踪她多时,只是对方似乎并无敌意,她也就没有出手,可跟了那么久,什么动静也没有,白纤着实开始有些烦了,勒了缰绳,对着四方大喊一声:“出来!”
    四周的草树霎时一动,又安静了许久,才有三人利索地落在了白纤马前。
    定睛一看,竟是上次唤她小姐的三名蒙面玄衣人。
    此刻,白纤看到他们,却并不觉得奇怪,更觉得正是时候,当即下马,走到他们面前,朗声道:“你们是溯溪坛的人,溯溪坛是白家的,我虽不是当代主人,你们却唤我小姐,那就不要以黑布蒙面来见我,还是...你们根本没把我当成自己人?”
    白纤凌厉的眼神一扫,三名玄衣人面面相觑,似乎没料到白纤会知道这么多,不多会儿便摘下了面上的黑巾。
    领头的是位年长者,颇有气势的一双眼睛,一把灰白的胡子,身后则是两名年轻些的,气势上倒也不凡。
    白纤只是瞥了两眼,完全不绕弯:“说吧,跟着我做什么?”
    领头的老爷子拱手道:“白先生吩咐,近些日子必要保小姐周全。”
    “你们觉得有这个必要吗?”白纤完全不给面子,不过这也是事实,双方也算是交过手,那三人虽武力不凡,与白纤比起来,还是有些距离的。
    三人也自知如此,并不恼,老爷子问道:“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想你们心里清楚的很,又何必来问我。”
    “此时祁虞两国正值战乱之际,小姐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我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蹚浑水,不过...”白纤走近他们,神情坚定,“这趟浑水,我必趟,你们阻不得我!”
    提气点地而起,瞬间就上了马,正要离去,却为老爷子的一句话震住:“有些事,白先生并不想小姐你知道,他为的都是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什么意思?”
    老爷子自知无法再瞒,叹口气后说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我有时候都不明白,他做这些,究竟是为什么,又是否值得!”
    犹如一阵厉风吹过,白纤人已至身前,手中玉笛已横在老爷子脖颈处:“你如今只有一条路,将所有你知道的事情全数告诉我!”
    “小姐无需如此,老夫自觉,这些事,你是时候知道了。”
    白纤的心潮有些澎湃,总觉得,这么些年,心中总探究不得的一个结,下一刻就要解开了,就犹如一位十年未见的故人,当得知要再次相见时,心中难免会有些怯。
    “小姐可能不知,历代溯溪坛传人,除了接管溯溪坛之外,还有一个重过一切的职责,而这一职责,旁观之人一旦知晓,皆会叹上一句残忍与不公。”
    “是什么?”
    老爷子的脸一凛:“亲身藏药!”
    “亲身藏药?!”白纤口中喃喃,就字面意思来看,她几乎已经猜到了一半。
    “如此说来,白尘并非私吞长生药,而是迫于传人的身份,必须以他之身,藏起溯溪坛神药‘涅槃’?!”白纤几乎可以肯定。
    老爷子似乎有些惊讶,并不知道原来白纤已经知道了这么多,点了点头后,却又摇起头来:“亦不可如是说,以往的传人或许多少都可说是逼于无奈,而对于白先生来说,这一切却并非被迫,而是他自愿的。”
    白纤开始有些混沌了,完全理不清脑中思路,只好静静地听。
    “世人愚钝,长生不老是他们一辈子永远趋之若鹜却无法企及的渴望,一旦长生药被探知,必定会引起江湖厮杀,疯抢不断,导致腥风血雨,然而,世上却没有一处地方是可以真正安藏长生药的,于是,祖师爷寻究了‘身藏’一法。”
    “就是...所谓以身藏药?”
    老爷子点头:“没有人能料到,人身能用来藏药,也就会是最安全的方法。然而,这一切,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从祖师爷命墟那一代起,白家师门每每选中的传人,必须早在小时一岁起,便开始身浸药草,口服草药,一日都不可懈怠,过程中,多次会如万蚁蚀肤,痛不欲生,直至十年,方可休止!而这一切的目的,只为替换一身净血,藏下溯溪坛神药‘涅槃’!只有一身无垢净血,才能在身体不消耗长生药的前提下,保存起它来。”
    白纤顿时困惑不明,经历这一切的,分明就是自己,那么,爹爹一开始选中的接班人,是她才对,为何后来又会变成白尘。
    老爷子看出了白纤的疑虑,也不卖关子:“然而,我所谓这些藏药传人的代价,却并不仅仅是遭受的那十年痛苦经历,更是活不过三十而立之年!”
    “什么?!”几乎是不可思议讯息,顿觉一阵响雷打在耳边,白纤双眼大睁,心中却百转千回。
    那年,自己所经历过的痛苦,爹所谓的“于你有益”以及那莫名心疼的神情,还有,爹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最后没多久便魂归西天,令她痛彻心扉。
    “而这些人,弱点也非常,必须清心寡欲,脱离世俗,心境必不可大起大落,否则,连三十都活不到,便可一命呜呼,这也就是为什么你爹始终住在烟溪谷中,与世隔绝的原因。”
    “那么,这一代的传人,不应该是我吗?为什么...”声音与她的手一样颤抖的不像话,白纤内心根本无法平静。
    老爷子看了白纤一眼,突然面露不忍,走开几步,才继续开口:“不错,本该是你,却不想你爹爱女如命,手上虽有条不紊地培养着你,心中却早有不忍,只是无奈受恩于师父,本人又是个有恩必报的死性子,又没有其他出路,只好忍痛,直到白尘的出现,这才改变了所有人该走的命运,甚至是在你的血已经换成之际,你爹突然来告诉我决定换下接班人。”
    有些站不住身子,白纤退了几步,扶住最近处的一棵树,努力逼自己平心静气地听下去。
    “然而,所要换上的人,年已近十岁,原先那种换血法早已无法再用,本该是不可能的了,却不想,白尘才一位十岁儿郎,却自愿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只为换下当时一无所知的你。”
    白纤颤着声问:“何谓...‘最难走的路’?”
    “换血一法,目的在于无法让自身消耗掉涅槃,除了换一身净血外,还有另一种方法,”老爷子眯着眼不忍心地看了白纤一眼,“那便是换一身毒血,毒到极致的血,令涅槃无从所救,也算是从另一种意义上达到了保存涅槃的目的,而这过程,却比泡药澡,喝草药所受的痛苦要多上十倍不止,稍有不慎,毅力不坚,便可直接丧命!”
    白纤刹那停止了颤抖,木讷地问:“怎么个痛苦法?”她在想,当初那十年的煎熬,她连回想都觉得那种痛会随着记忆延伸到身上来,所以,她连回想都不敢,足以说明,那种煎熬的痛苦之处,而如今,却有另一种方法,比那种痛苦更甚十倍不止,她根本无法想象。
    而这种苦痛,是白尘承受过的,她无法抑制地渴望知道。
    “换净血,泡的喝的都是有益之药,多的是珍贵稀有的良药,故此,对身体都是有益的,除却换血季的苦痛,再无其他,而换毒血,终日喝的泡的必定是至毒之药,多的是稀世难见之毒,每一种足以令人生不如死,换血之人每每用上一种,必须由看顾之人及时解毒一半,保他一半性命,再接着服用下一种毒,期间,只要解毒之人未能及时或是受药之人未能受住,一命呜呼只是眨眼间的事。”
    “要知道,那时你爹并没有太多时日了,他必须在自己逝前办妥一切,如此一来,白尘更无半刻喘息之机,一味□□接着一味□□,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毒气攻心,肝胆欲裂,近乎求死不能,你爹他本来不抱多大希望,也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女儿去残害他人,而当他亲眼看着白尘心甘情愿,一步一步熬过来,就算忍的咬伤牙根,几乎昏厥死去都没有吭过一声之后,他才明白了些,这一切,理由就只有一个......”
    “为了小纤。”
    白纤有些喘不过气来,一双手抠进树皮里,渗出血来她都未有所觉,闭上眼睛,全都是那时白尘莫名开始虚弱的脸,孱弱的身子。
    那一夜,她在他房门前等他,见他拖着一身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来,还在她面前强装无恙,她怪他有所隐瞒,他却小心而真诚地说:“小纤,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满是疑惑,但是,我不想对你说谎,所以,你能不能不问?”
    而她却在那一夜恨透了他与爹的固执隐瞒。
    原来,当他们正在为了她能多活几年而拼上命努力的时候,她却为了一点不信任和好奇心钻着牛角尖,甚至自暴自弃地认为自己才是被他们抛弃的那个,憎恶他们的无情。
    脑中突然白光一闪,胸口一股热气涌上来,白纤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老爷子赶忙上去扶住把脉,忙道:“小姐,且快平静下来,再下去,必致气血攻心!”
    白纤睁开双眼,满眼通红,甩开老爷子的手,两步并作一步再次跨上马,一句话未留地便策马而去。
    她现在,满心地只想找到白尘,找到那个蠢到极致的男人,问他一句:“你凭什么?”
    白尘,你凭什么一个人决定别人的命运!
    老爷子挡下两个年轻人意欲追赶的势头,情不自禁地叹道:“我这么做,或许会毁了祖师爷拼命留存下来的宝药也不一定啊。”
    “先生,您...”
    老爷子仰头笑了两声:“罢了罢了,这药即使没有出世,都已经逼了那么多人,它还有资格叫做宝药吗?这千古罪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马蹄达达,远去的紫影,满身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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