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纪

第49章


   
作者有话要说:  
36
36、瑾落 ... 
 
 
  原本肆虐的风雪不知什么时候竟停了下来,天地间却依旧弥漫着翻滚的白色雾气,间或有霰雪被呼啸的大风扬起,打在赤裸的肌肤上,发出冰冷的撞击声。
  
  十六人的大轿从洞开的城门中缓缓抬出,抬轿的武士皆着黑甲,连手上都戴了厚厚的护甲,漆黑的靴子落在一尺多厚的雪地上,连声音都跟着吞没在雪里,而巨大的轿子就像是被幽灵抬动,甚至看不出一丝震动,漂浮一般悬在半空。
  “弓箭手。”居然自己出来了,原来他这么着急地来送命。瑾澈难得露出一个好看的笑,然而习惯性的,仍是只牵动了左侧的唇角——这让他看起来充满了邪魅的温暖。
  
  密集的箭雨呼啸着射出,走在轿子前面前面的黑甲武士各自腾出一只手来,竟是生生用双手及身体接了那些箭镞——那些黑色的护甲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竟然无法刺穿。
  瑾澈垂手,原本在空气中飘舞的雪沫居然急速汇聚在他的掌心,凝聚成冰。
  
  对方的士气因黎王的出现而大增,局势几乎被逆转。瑾澈神情淡淡地开口,明明是一军之主,他却满脸若无其事的悠然,声音里也并不见连日作战的疲惫,分明是漫不经心的声音,却偏偏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好,一个黎王的出现就让你们视死如归了,只是,你们怎么确定轿子里的是你们的黎王呢?”
  语气里毫不抑制的嘲讽,意料之中地使刚刚振作了士气的黎军再度乱了阵脚。
  
  轿子里的男人担忧地皱起眉,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后的女子。已经褪去宫装的人更显年轻,与年逾不惑的瑾王相比,越发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然而一旦扬起笑容,却又让人觉得她媚骨天成。
  含笑的粉嫩唇角几乎贴在男人的耳朵上,温热的气息也随之吹进他的耳廓。男人于是再次不由自主地点了头,甚至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他接过少女手中的玉玺,唤了一个随从将玉玺递出帘外,声音听起来从容而自信地:“孤王信物在此,这可是黎国玉玺,孤王断不能把它交给别人。”
  “所以,你是真的黎王了。”
  端坐在黎王身后的少女仿佛已经透过这声音看到了他的笑容——一贯的自信而桀骜,却干净得让人目眩。
  人群开始混乱,却是振奋与惊讶各有之。黑衣的武士牢牢地捧着玉玺,他能感受到周围贪婪的目光,却也只是下意识抓紧了玉玺,依旧是训练有素的面无表情。
  
  轿帘依旧牢牢地遮着,看不清轿子里面的情况,然而,对于瑾澈来说,一个声音,就足够了。他抬手,冰雪凝成的利剑突然直飞而出,透过迷蒙的风雪,穿过厚重的黑色轿帘——他仿佛听见皮肉被冰刃割裂的声响。
  “黎王归天了!”不只是从哪发出的第一个声响,黎国的兵马突然乱作一团。
  而那些黑衣的武士依然不见慌乱。轿子被缓缓放下,健硕的黑衣武士依次伏跪在轿前,是极其恭谨而卑微的姿势——一双素白的手挑开轿帘,随之露出的是女子冰蓝色的衣裙,然后是一张淡然无绪的脸。
  再见的一瞬,瑾澈有片刻的恍惚,他记得自己笑了,像是那个夜幕里的重逢,他嘴角乖戾的笑容不自觉地就沾染了温暖,温暖到连胸口的温热源源不断地流出,自己都感觉不到冷。
  “潋焱,我来看你了。”
  他其实清楚地知道从轿子中走出来的人根本不是他的潋焱,却还是忍不住恍惚。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出手,妄图抓住那个身影。
  然而胸口突然疼痛异常,他看见从背心透过的墨绿色刀锋,知道自己身体里的鲜血正在缓缓地不可阻挡的流逝。然而从来没有任何一刻,他感觉到如此充盈的满足。
  我要来看你了呢,潋焱。
  
  猎茝看着少年轰然倒地的身影,迟迟没有迈出脚步。
  她爱他。
  然而,她害死了他。
  他的风里飞扬的长袍,他的雪地上绽放的鲜血,他的冲着瑾国的头,他的不曾陨落的笑容······
  眼角划过一丝灼热,落足在黑衣武士背上的猎茝握紧拳头,瑾澈,你终究是死在我手里。
  我说过,你是我的。
  
  天很高。
  男子凝视着天空划过的流云,长着双瞳狭长眸子,一眨不眨。
  远处树林里停驻的蓝鸟,长久地吟唱着只属于秋天的清冷的歌谣。
  忽而长风过境,他不由缩起身子,突然觉得,好冷。
  好久了,那个长着墨色双眼的少年已经没来看过自己了,他还记得少年最后一次来看他时眼睛里倒映着的葱郁的盛夏。离开的时候,他似乎看得见少年眼里潋滟的水光。
  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见过他了。即便他一直坐在湖边等,从晨光熹微,到暮色苍茫,却再没有人为他搅动一池湖水,下一场花雨。某一刻,他忽然感到撕心裂肺的难过,好像从此以后,他真的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甚至连对手都不再有。
  
  “王,我来接你回宫。”清冽的声音响起,瑾澌凝视天空的目光突然落满了光彩。
  夕阳抽动着天边的细云,空旷的暮色里,他仿佛看到温润的男子策马归来,纤瘦的少女踏风而舞,碧草的香气弥漫四野,淡紫色的黍离开到荼蘼······也突然看清,她,不是她。
  这样空濛的暮色里,他忽然感觉到无依无靠的荒凉。
  
  “小虞。”声音出口,是出人意料的冷,他在这样的声音了了悟,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蓝衣的女子在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时突兀地怔住,但是马上,奔涌的眼泪先于头脑做出了反应。
  她说,瑾澌,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她说,你怎么不早点醒来。
  残阳如血,两个逆着光的背影,抽离成泛黄的薄凉。
  一切,都太晚了吗?
  
  “告诉我,潋焱离开以后,都发生了什么。”他以为自己一辈子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是他终于说出口——潋焱离开了,并且,再不会回来。
  
  “瑾王可还记得您从城楼跃下的那一天?”少女握掌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虽然她知道无论如何也握不住已经失去的东西。
  记忆的只鳞片爪叫嚣着攀附而上,他记起那个亮如白昼的夜晚,数以万计的士兵手持火把站在瑾城高高的城墙下,为首的瑾澈黑衣长发,遥遥地冲他露出一个骄傲却寂寞的笑容。而自己微笑着回应,是很长很长的笑容,满足的、释然的、甚至是快乐的——是他很久没有过的感觉,他缓缓前倾了身子,手掌上的穴位自那日就没有解开,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必死无疑。
  终于失去支撑的那一刻,他看见过往的叠嶂重峦扑面而来,少女明亮的微笑近若咫尺,近到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而那张笑颜却在他即将碰到时消失不见,如倏然燃尽的火焰。
  他听见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寒冷让他瞬间清醒。他听见福伯苍老而嘶哑的呼喊,看见瑾澈脸上一闪而过的讶然,看见他身边的少女脸上划过的清泪——那个像极了潋焱的少女默默地闭上眼睛,像是不忍。
  他想象着自己坠地后样子——蔓延的鲜血染红自己引以为傲的白袍,而自己的身体在漆黑的城砖上破碎如凋谢的白莲。
  已然污浊的白莲。
  
  仿佛没有尽头的坠落里,眼前的火光绵连成线。
  那一刻,他美丽的瑾城,灿若星海。
  
  “是他救了我?”瑾澌睁开闭了良久的眼,声音因极度疲倦而喑哑。
  “七公子他死了。”喉咙里藏着氤氲的水汽,少女的话咬的极重。
  “他是随她去了。”不由地,瑾澌的嘴角扯起温润的笑,他是想先自己一步找到她。
  “不,不是······”少女下意识地拒绝这个答案,却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只能无力地重复说不。
  “他是怎么死的?”
  “据说是与敌人交战受伤不治,可是猎户川现在已经掌握了前线的兵权。”少女居然迅速恢复了冷静。
  “所以,你怀疑他?”
  “惜风她,现在在紫曦殿,还有渊晢跟猎翯。不过,渊晢武功尽失,至于猎翯,他大概不会相信他的父亲会是这一切的主谋,所以······”少女并未回答瑾澌的问话。
  “所以,为什么还要他们回来。”
  瑾澌的胃突然痉挛般的疼痛,他背过身去,消瘦的身体不停地颤抖颤抖。渊晢还活着,可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他会如此难过。是的,寂寞如他,自然希望有人陪伴,只是他自己已经陷入了这鲜血的泥沼,他真的不愿意再一次看到,他们陪他一起沦陷。
  良久,他才开口:“那么小虞,你的选择呢?”
  “小虞愿意再做一回你的手下。”少女单膝跪下,目光里是惯有的坚韧。
  “好!现在,我们回宫。”
  
  三日后。
  一切来得太快。
  顾惹尘躺在温热的血泊里,忽然想起了瑾澌说过的话,他说,小时候,我不敢相信任何人,所以,我一个人活了下来。长大后,我不敢怀疑任何人,因为你们每一个都有能力让我生生痛死。
  他的唇角缓缓扬起最后一丝微笑,他知道,从此以后,瑾澌又可以勇敢的活下去,哪怕是自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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