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香

第34章


美姝的表情很严肃。
  “你打算做几个?”
  “三个,承宇的,我的,还有我们姝美的。”
  “孩子也喝咖啡吗?”
  “傻瓜!喝牛奶或者果汁不就得了。”
  “呵,那倒是。”
  “不好做吧?”
  “是啊,我放弃了。这个陶艺,就好像修道的仙人才能达到的境界。我呢,只能满足于做个凡人了。”
  “一开始我也是那样的呀。”
  一无所获的承宇穿着溅满泥水的围裙坐在那儿,看着美姝转动拉坯机。美姝非常小心地摩挲着泥团,踏板踩一下抬起来,再踩一下又抬起来,全身心都投入到做咖啡杯的事情中去了。承宇突然想起什么来,嘴角露出笑容。
  “美姝,你这个样子就跟黛米·摩尔一模一样。”
  “嗯?什么?”
  “电影《人鬼情未了》里,黛米·摩尔不是就像你这样转动着拉坯机做陶的吗?”
  “啊哈,是啊,是的,帕特里克·斯威治跟她两个人演的。”
  承宇悄无声息地走到美姝身后站住了,把双手从美姝的肩膀上伸过去,轻轻捂在握着泥团的美姝的手上。
  “啊呀,干什么?……搞坏了!”
  “我就是帕特里克·斯威治,你就是黛米·摩尔。”
  “嗯?那……你是不是先要脱掉上衣呢?但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像那个男人那么结实的胸肌呀?”
  “那我也脱了怎么样?虽然稍微有点儿冷。”
  “嘿,你真是什么都敢说!”
  美姝把手抹上水,把塌掉了的泥团重新塑起来。承宇坐在旁边,看着那团泥像有生命力一样自个儿塑成型了,不由得轻声发出赞叹。
  “……承宇!”
  “嗯?”
  “再那样做一次好不好?”
  “嗯?什么样?”
  “像帕特里克·斯威治那样。”
  “你不是说搞坏了吗?”
  “没关系!”
  “我呀,当然好了!能从后面抱住你,多少次都行。”
  承宇重新走到美姝身后,温柔地捂住美姝的泥手。美姝的睫毛簌簌地抖动着。
  真的能那样多好!像电影里那样。她太爱承宇了,真心希望死后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哪怕只是灵魂,哪怕只是一小会儿。电影《人鬼情未了》里,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似乎就是因为他们一起做陶了。
  一切终将化为泥土,生与死、种子与生命、远古的太阳、原生质等等,全都融在泥土里。在一起制陶的过程中,相爱的两个人的能量会通过泥土连接起来,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死后的灵魂才能眷顾自己的恋人,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
  “开心吗?”
  “嗯。”
  “你从背后抱住我,你的手跟我的在一起时,我觉得好像在抚摸我们的孩子一样,那么柔软,那么光滑。我们姝美的皮肤肯定是这样的。”
  “可是……我,腰有点儿疼。”
  “好了,谢谢了!”
  承宇重新坐回美姝身边。
  “刚才你想什么了?”
  “没什么。”
  承宇低头看着做好了的两个咖啡杯,很粗糙,大小也不均匀,但还是可以当做杯子的。
  “这两个就行了吗?”
  “没有,稍微干一点儿之后还要粘上把手。”
  美姝继续转着拉坯机,这第三个杯子可得拿出最高水平来做到最好,因为是我们的姝美用的。要做得漂亮,厚度均匀,尽可能薄一点儿、可爱一点儿。稍微小一点儿也没关系吧?是小孩子拿的,就不能太重了。
  美姝非常喜欢摩挲泥土的感觉。太古时代,神是不是就是因为这种感觉才用泥造了人呢?这种泥的触感化为人的五种感觉。
  承宇把胳膊肘放在开着窗的窗台上,撑着下巴。
  “天气真好,去看红叶正是时候,我们也去赏红叶,好不好?”
  “去哪儿呢?”
  “雪岳山不远,五台山也挺近,素琴江溪谷的红叶据说也是一绝。”
  “那就去吧。”
  “什么时候?”
  “这个嘛……早点儿去吧。”
  对美姝来说,学校里的银杏树和枫树已经足够了,但她理解承宇的心情,承宇很想让她看到更多美好的东西。说到树,美姝想起一件事来。
  “承宇,你还记得以前那棵树吧?”
  “嗯?什么树?”
  “海边的那棵松树!”
  “嗯,怎么了?”
  “你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才把树皮剥下来刻上字的?不费劲吗?”
  “我那时候又没有刻刀,只能用水果刀刻,怎么会不费劲呢?况且,还要用一只手打着电筒呢,那晚我一直刻到天明。当时心里觉得如果不能跟你一起生活,我就会死掉的,所以刻下那些字,作为一种誓言,刻得用心极了。咦,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了?”
  “我想知道,在树干上刻名字或其他字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嗯?”
  “嘻嘻嘻,有点儿傻乎乎的,而且,树会痛的!”
  “也许吧,但也不一定。不记得是在巴西还是秘鲁了,反正在南美某个国家的某个地方,生了孩子或有了爱人之后就在树上刻下名字,因为他们相信每个人都有一棵树,这棵树会把爱延续下去,而且,在一生中,如果有快乐或悲伤的事情,就去找那棵树。树永远不会走开,总是在那一个地方等着。我不认为那是幼稚的,也不想从破坏环境的角度去批判他们。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应该换一个崭新的角度看待他们的行为,比如说这是为了灵魂,树守候着自己的灵魂,使它永远常绿不衰。”
  “真的呀!我从来没听说过。”
  “刻字对树干直径超过四十厘米以上的树不会造成任何伤害。虽然听起来像是个借口,但我觉得我的松树可能会把它当成文身,病害虫看到这个文身,就会吓跑了。男人对文身很有兴趣,这代表着热切的希望。不管怎么说,那棵树带着我刻下的爱情的标志,我独自一个人想着你等待你的时候,那棵树给了我无穷的力量。你可能不知道,我总是想着那棵树,总是想着那晚我们的初吻,想着我的誓言。只要那棵树不倒下,我对美姝你的爱情就不会倒下!人类的意志其实根本不能跟树的坚定相提并论。”美姝含笑点了点头。
  “随着树不断长大长粗,那像伤痕一样的字也渐渐变长,变宽。伤痕和誓言永不模糊,永不消失,反而慢慢变大,这是不是很值得人深思呢?都做好了吗?”
  “嗯,这是我们姝美的。”
  “哎呀,真漂亮!给我,要好好晾干。”
  “天哪!你怎么能把它放到窗台上呢!所有的泥都必须阴干,非常非常缓慢地。”
  “啊,是这样的啊!”
  “下面我要用粗泥做泥娃娃了,要做出我们一家来,还要做一些放在姝美屋子里的漂亮娃娃……”
  美姝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承宇。
  “承宇……你知道吗?”
  “什么?”
  美姝的眼神似乎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承宇你一个人站在那里,突然一阵风吹过来,把你的头发吹乱,或者,某个瞬间,空气中传来菊花的香味,你就把那当做是我来到了你身边。”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随口说的。你知道是我在你身边后,就闭上眼睛,张开手指,慢慢伸向前方。这样,你肯定会感觉到一些东西的,那是我把脸靠在你的手上,你肯定会有透着暖意的温馨的感觉的。我们一起做了陶,肯定可以做到的,像他们一样。”
  “美……美姝呀!”
  美姝的健康状况突然变糟了,或许因为秋雨连绵,取代了本应照耀大地,令所有粮食和花籽最终成熟的阳光的缘故。承宇把美姝抱进屋,测了一下脉搏,比正常情况要慢大约十下,体温升高了一度左右。承宇把手放在无力地躺在床上的美姝瘦瘦的额头上。
  “去医院吗?”
  “你这是什……什么话!医院里的人打针的技术能有你熟练吗?”
  “那也是……可是,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一口饭也没吃!药都吃了两次了,退烧药也吃了,烧还是不退,这全都是因为没吃东西,体力不支啊。美姝呀,去医院吧!”
  “嘘!原来承宇是个胆小鬼呀,当不了好护士了!即使去医院也只能像现在这样输液嘛。”
  “……”
  “没事儿的,都是因为潮湿的缘故,开了火炉以后地面暖和了,我好像舒服多了,别担心了。承宇,你可不要因为我不听你的话就埋怨我呀!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在这里,不会受到其他人的影响,每天看着你,跟你待在一起,这里真的很好。”
  说着说着,美姝突然掉过头去呕吐起来,疼痛可能又开始了,她的脸霎那间变得像窗户纸一样白。承宇比美姝本人还要惊慌,他想给静岚前辈,不,给几天前在电话里打过招呼的现代医院的朴民植大夫打电话,于是慌忙跑到电话机旁。
  刚才美姝吃了三粒止痛片,却告诉承宇说是营养剂,这其实就跟掩耳盗铃差不多,承宇也知道那是在癌细胞活动的时候让它们睡觉的药。但,刚过了这么一会儿,疼痛又开始了,这说明止痛片已经不再起作用了。
  “……承宇!我……给我打一针!”
  “嗯!嗯?嗯?什……什么?”
  “吗啡……太……太疼了!我还能受得了,可是孩子,我们不能让孩子受苦啊!”
  吗啡,吗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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