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冥歌

“四王子，你是要继续在这里哭下去，还是要带着二王子的遗体下山安葬？”一旁的肯尼思轻佻说道，丝毫未把这生死放在心上。
    雷蒙德咬牙抬眼，终于缓缓站起身。
    桑立即命人将卡宁的尸体抬走安顿，他看着雷蒙德一步步走向凯文，周身都仿佛笼罩在巨大的阴影里不可自拔。愤怒已经将他燃烧，炽烈的黑火会焚尽仇恨的一切。
    “拔剑吧。”他对凯文道。
    然而凯文只淡淡一笑，“息壤山乃术法禁地，任何法力在这里都无法施展，本王不会蠢到与你硬拼。”
    “果然是这样，”路易斯在桑身边道，“他把我们约到这里见面，终是因为忌惮我们的阴阳术，只有在这里我们才无法使出全力。可是这样一来他们的术法也同样受限，又占得到什么便宜？”
    桑沉吟道：“以他的歹心，恐怕有什么，是我们想都想不到的……”
    路易斯心弦一紧，转眼看向凯文，果见其成竹在胸地一笑，扬袖挥了个手势。
    瞬间，隐蔽在暗处的弓箭手万箭齐发，箭雨将雷蒙德等人逼得连连后退，最终，央军部队逐渐聚拢在一起。
    “不好！”桑蓦然感到事有蹊跷，急命所有人分散突围。
    然而为时已晚，凯文已率领土军登上了大地之母神像的台基。
    神像上的机关手柄扳下，顷刻间，神像从山体上冉冉升起，而央军脚下却土崩瓦解，山石松动，地面陷落！
    烟尘冲天腾起，巨大的陷阱开启血盆大口将所有人吞噬！
    轰鸣声在山间回响，混合着凄厉的惊叫，震撼天地。
    “呵，这可比‘乱石葬’厉害百倍，大王子居然做得出如此工程，实令微臣佩服得五体投地。”肯尼思笑道，“如此一来，不说尽数剿灭，怕也差不许多。”
    凯文笑而不语，只等烟尘消散，看接下来的好戏。
    陡然陷落，央军伤得不轻。
    “小棠你怎么样？剑伤还没痊愈呢，可别再碰到伤口，快让太医瞧瞧。”安关切道，拉着路易斯就要去找太医。
    可是放眼望去，央军队伍一片惨淡，连太医都被石头砸断了脚。
    “居然做了这么大一个陷阱……生生削去了整个山头啊！这个凯文……”路易斯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高处的身影。那玄黑宽袍中的人，居高临下，正带着取乐的神情望着他们这些任他摆布的蝼蚁。
    “可恶！他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没那么容易！”路易斯捏紧拳头。
    “恐怕还没有结束……”桑蓦然凝住了眼眸。
    只听米歇尔惊怪道：“那……那是什么？”
    雷蒙德转身望去，蓦然发现逐渐散去的尘埃后出现了一具庞大的阴影，大得如同参天巨木。
    “是石头做的……”随着尘埃消散，吉莉安看出些端倪，最终当她完全看清，霍然尖叫道，“是石人！”
    没错，是石人，一具巨大无朋的石人！
    而最可怕的是，那石人居然动了起来！
    头部机械式地旋转，垂下，俯视众人，石质的双眼忽然冲红，隐隐带动了整个身体都呈现出暗红色。然后铿然启步，撼得地动山摇，向众人踩踏而来！
    “怎么可能！”路易斯大骇，“石甲怎能动起来！”
    桑皱眉不语，脸上神情变得凝重，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雷蒙德也道：“息壤山不容术法施展，显然不是法力所为，然而我从未听闻五合洲上还有其他操控机械的方法……”
    “是血咒。”央国的太史禛独自在一旁，语气清淡地揭开谜底。
    “血……咒……”雷蒙德迷惘地念道。
    桑的目光一抖，果然被他猜中，是一种非人的恐怖行径操控了石甲。由于过去的岁月中，在央国，他已与这些操控术打过太多交道，因而对其深恶痛绝，如今复见，心下感到莫名的沉重。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麻烦你多说一点，太史大人！”路易斯走到太史禛面前追问。
    太史禛依旧面色沉寂道：“在它的身体里，至少是关节连接处，充满了人血，这些人血被施以血咒，因而石甲得以活动自如。若非如此，也不足以操控如此硕大的石甲。”
    “都是人血？那要……多少啊？”路易斯出口便已觉心寒。
    说话间石甲人加快了脚步，巨大的脚掌拍在地面几步便到了眼前。
    “砰”的一声落下，剧烈的震动几乎将几人弹了起来。
    转眼又是一脚踩来，众人连忙飞身闪躲。
    路易斯护着太史禛闪到一旁，看着他处变不惊的神色，急道：“太史大人，你怎么还不紧不慢的，就真的不怕死吗？赶紧躲起来啊！”
    “躲有何用？天意如此。星象所示从无纰漏。”太史禛拨开路易斯扯着他衣袖的手，说道。
    “什么混账星象！老子偏不信这个邪！快告诉我怎么把这石甲卸了！”
    “你……”太史禛震惊地看着路易斯，占星所得的大凶之兆他居然嗤之以鼻，他怎么、怎么可以不信？
    石甲人又四下连踩几脚，路易斯始终拉着太史禛一起躲闪不放。
    太史禛见他疲于奔命，阻道：“你不必如此待我。”
    “闭嘴！”路易斯气得切齿，“你找死我不拦着，但在这之前你得告诉我如何打败它！”
    “你……”太史禛怔了一怔，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略带一丝叹息道，“想必石甲之躯是由这息壤山的神石所铸，刀剑不入。再加之，数以万计的被杀取血者，他们的亡魂均被血咒禁锢在石甲里，便如同一人与万人敌……绝无取胜的可能。”
    “……”路易斯听完，呆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也正因早已料到如此，桑的神情便一直前所未有的沉重，但这时，他却见雷蒙德的身影突出重围，毅然站在了石甲身前。
    手中的蓬莱剑熠熠生辉，雷蒙德仰头对视着庞然大物，不惊，不怖，不畏，毅然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桑看着看着，心头一热，竟也迈出了坚定的步子。
    最后，桑站在了雷蒙德身边，抬起手臂拦在他身前，“四王子，你退后。”
    雷蒙德震惊地望着他，而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他们。
    “为何不让我去？你不是说过我手中的剑是最后的希望吗？那为何还要拦在我前面？”雷蒙德问。
    “对不起，四王子，是我失策，没有料到如今面对的竟是这般凶器，否则我断然不会请你随同，因为即便蓬莱剑，也没有能力与之抗衡。剑终归为人世金铁，而石甲却兼容神石与魔咒，其间差等，何啻霄壤。”桑说罢，再度吩咐雷蒙德退后。
    雷蒙德望着桑，不由得有一丝感动在心间，“那么你呢？你不是也一样没有办法？”
    “我只是……不想再让一位好友，走在我前面……”桑说着别过目光，仿佛不愿让人看到他眼中的悲凉。
    雷蒙德怔然一瞬，随后，死亡的阴霾烟消云散，他展颜道：“得君此言，万死不辞！”
    桑起先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但慢慢的，便会然于心地微笑了。
    只不过，不论他们的斗志多么慷慨激昂，接下来的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血战，让所有人明白了什么是力所不能及……
    尚能一战的央军将士奋力护主，悉数扑到石甲身上刀劈斧凿，企图消耗石甲哪怕一分的力量。
    然而宛如蚍蜉撼树，一切都是徒劳无益。
    死在石甲脚下和拳下的身躯，多已变成一滩滩肉泥。更有甚者被石甲双手直接撕碎，血肉的碎片在空中飞溅，化作鲜红的雨点洒了人满身满脸……雨中的腥气浓郁得令人作呕。
    桑和雷蒙德最终被石甲逼到角落里，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石甲大手一挥拍在地上。被血咒控制的石甲丝毫不显笨重，反应甚至比人还要敏捷，对移动中的物体也更加敏感。
    二人已被逼得动弹不得，实力过于悬殊，睿智如桑此刻也已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死了……不甘心啊……”一个微弱的声音忽然从石甲身后响起。
    桑和雷蒙德看到路易斯踉跄地站直了身子，几步走来脚下已然拖出一条血路。
    “小棠！别靠近它！”桑警告道。
    但见路易斯胸前的血晕越来越大，桑知道是那道久而未愈的伤口又裂开了。这是他最怕的情况，没有“暝花凤羽金赤丹”，先前能止住失血已属不易，如今旧伤复发，再无灵丹续命，只恐生死旦夕之间……
    “小棠！快退开！立刻！”桑惊悸地唤道。
    石甲发现身后有人，已经在缓缓转身！
    “桑！”一旁的雷蒙德也不能坐视，一齐飞身而去。
    这时，就在石甲完全转过身来，路易斯一跃而起，大声道：“我吸引它注意，你们刺它双眼！那是死穴！”
    死穴？
    没错！就算是石甲也会有死穴！石甲周身最特别之处便是一双冲红的眼睛，路易斯的考虑有道理。桑默然点头，可是路易斯竟要亲做诱饵，那无疑是自取灭亡！不可！
    就在他企图阻止的瞬间，路易斯已挥剑劈向石甲手臂，而雷蒙德也提剑猛然跃起，足尖点在石甲肩头。
    避无可避，眨眼的一瞬，脑海中闪过那惨烈的后果，然而箭在弦上，桑别无选择！
    闪电一般跳上石甲另一肩，桑与雷蒙德同时出手，跃入空中，划出宛如蝴蝶两翼的弧线，双剑陡然急转，左右刺进石甲的两只血眼！
    而与此同时，石甲一拳击出，正中路易斯胸口。
    一口浓血溅出，身躯如脱线的木偶，迅速从空中坠落，径直摔在地上……
    石甲双眼爆裂，发出痛苦的嘶吼，震天彻地。而后所有关节砰然碎裂，整个身躯轰然散架。
    就连居高观战的凯文也饶是一惊，这三人竟能想到如此破敌之法，不惜同归于尽。被石甲用全力击中，骨肉尽碎，那滋味，一定比车裂还要痛苦吧。
    “呵呵，你以为你这一死就能救得了他们吗？我来告诉你，这还不算完。”凯文眼中闪出雀跃的光彩。
    于是几个土国士兵奉命扳下了神像上的另一处机关，陷阱四壁上随之升起四道石门，顿了片刻，只听门内闷响传来，四具一模一样的石甲一齐“砰砰砰”奔腾而出！
    四具！在场众人望之心寒，这已超越了极限，绝无对抗的可能……
    “客死异乡，信与不信，都左右不了结局……”太史禛垂下了悲哀的眸子，落到路易斯那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身体上。
    凯文骄傲地看着他的四具杰作饿狼一般扑向大央之主，以为眨眼就能斩获贼首，战胜央国的神话。
    然而真的只在眨眼间，天地便被刺眼的白光充斥了。
    没有人知道世界如何能被尽数笼罩，是怎样的力量能做到如此铺天盖地。
    无边的洁白中一个声音庄重响起——“神山之上岂容尔等造次！破山取石，杀人造甲，天理难容！吾现将凶物毁去以示惩戒，着令尔等静思己过，永世不得再入神山！”
    神谕既出，四具石甲被几束强烈的光线洞穿，砰然粉碎成四团石屑。众人瞬间只觉自己腾空而起，又在光芒的瀑布里迅速坠落！
    经此一役，神山大门永远对人类关闭……
    同一时刻，遥远木樱国的知还坳，年轻的族长于母神神龛前合掌，一遍遍重复着祈祷：“伟大的母神啊，求您怜悯开恩，保佑路易斯平安无事，为此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一旁的几案上展放着一张信纸，信纸旁一只青鸟转着乌溜溜的眼睛，左右跳了两跳。
    那信上写道：“敬爱的族长大人：我已与充朗哥哥会合，得知联盟军全员出动是奉四王子之命寻找并保护我族。如今获悉我族有幻境庇佑，联盟军随即回师复命。另，央军等人正欲登临息壤山与大王子凯文决战，此去凶多吉少……惟愿族长与族人福寿康宁。勿念。莱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