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冥歌

经过不懈努力，神庙终于在一次次地动的洗礼中巍然矗立，那是夏尔曼一砖一瓦的心血，而在这一砖一瓦中，也融进了她无尽的思念。
    神庙后的小花园，她也依样种上瑞香、文殊兰、地涌金莲……然而它们却再也不能发出斑斓的光芒，再也不会冲人挥手问好，只因照料它们的已经不是那个和风细雨一般的男子。
    “塞缪，你看，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呢。没有你这个神使的指引，神明都不来让这些花草焕发生机了，可见，你对我们，是多么重要……”夏尔曼空茫地望着蓊郁的花圃，喃喃自语。
    “浮生朝露，草木易秋，何以身陷往昔泥淖，而不着眼当下繁华？”肯尼思在一旁微微劝道，语气温和。
    “人是很无奈的存在，明知不该回忆，会徒增伤感，却克制不住不去想起。”夏尔曼慢慢说道。
    “那么让我说些不那么伤感的事给你听吧。”肯尼思想起来就兴奋不已，迫不及待将凯文葬身摩诃蛊爆炸中的消息告诉给夏尔曼，并毫无隐瞒地交代了他暗中引爆如意芯推波助澜。
    夏尔曼木然听着，忽然挑起唇梢，冷笑道：“你觉得凯文恶有恶报能让我开心是么，不，你错了，凡事只要沾上‘死亡’，便没有什么可值得开心的。”
    肯尼思走近一步，看着夏尔曼的侧脸，他喜欢这样静静看着她，哪怕她只冷眉以对。
    许久，他不无歉意地说道：“对不起，三公主，那么接下来的事恐怕更加不会令你开心了，因为我在想，如何让四王子离‘死亡’更近一些。”
    气息一滞，夏尔曼瞳孔急速收缩了一下。
    她死死盯着他，良久未眨眼。而后，不易察觉地一咬唇，道：“你跟我来。”
    随即转身朝亲手建起的神庙走去，她肯定他一定会跟来，这是第一次她主动邀请，而他对她从来都言听计从，又怎会拒绝。
    肯尼思果真欣然跟从，迈进神庙大门。
    诵经大殿上一如从前有息壤山石壁造像在前，母神慈容在上，可是四壁廊柱上却悬垂着条条黑白的帷幔，一片缟素。
    在大殿正中央设有一座祭坛，上面赫然供奉着塞缪的灵位。灵位两侧各有一口无人的石棺，仿佛是早已准备好，放在此处等待有人来陪伴塞缪合葬。
    肯尼思略略扫视大门和棚顶，最后将视线转至夏尔曼手边的灯台，一道机括路径便在眼前隐约形成，夏尔曼的目的他已然全都明白。
    可是他未动声色，连夏尔曼都感到意外，方才从他的眼神中她察觉到，他明明已经看出了破绽。因她并不擅长制作机关，这一次能否成功也只能听天由命，可为何，他却没有揭穿她，也不转身逃离？
    “看到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你可知我有多嫉妒么，三公主。”肯尼思幽幽说道，无奈，叹息。
    “我知道，我都知道……为了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你必须忍受，忍受她心里想着别人，却又无法强迫她忘记，的确是再煎熬不过的事。”事到如今，夏尔曼竟开始有些同情面前的男子。一生，一心执着于一人，实属不易。
    “可是我不能因为这片痴心就原谅你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不能让塞缪为我白白送命。”夏尔曼垂头看着塞缪的灵位，苍凉一笑，“尽管他一定会因长修善业而往生极乐净土，在那里过福寿天齐的日子，我该为他祝福。”
    “也许是天意，无论我多么想向他靠近都无能为力，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像我这样的罪人，只有地狱会收留。”夏尔曼抬眼直视肯尼思，眼中含泪，“而无论我有多么不情愿，地狱之路上，你也一定会继续纠缠于我不肯放手。”
    肯尼思看着看着，忽而缓缓展开一个明媚到极致的笑，他摇摇头，“不，这次终于不再是我纠缠于你，而是你主动带我同行。”
    他……都猜到了啊……夏尔曼面对那样一种坦然得如青云浩荡的神情，心竟不期然抽痛了一下。
    “你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又要来害我弟弟，纵使你对我全无半点亏待，我也不能再让你活下去了。对不起……”她终是把手放在了一旁的灯台上，缓缓扭动。
    她扭得很慢，只要他肯，就一定有逃出去的机会，然而他还是不动。望着她眉心凝结的一缕愁思，他顿觉这一生只为这一刻也值了，因为终于，他终于等到了她心中对他的一丝不舍。
    “生不能同衾，死却能同穴，对我已是莫大的恩赐。多谢你的眷顾，我的三公主……”
    ……
    自灯台启动的机括牵引神庙大门缓缓关闭，门轴又引动了棚顶的机关，瞬间将神庙四壁撑出道道裂缝。
    随后只眨眼间，整座建筑的砖瓦便好像被猛然抽去骨骼一般散落崩摧，轰然溅起大片烟尘。
    待浓烟散尽，废墟显露，四下又回复了阒然无声。
    神庙好像从未被重新建成，一切就如同倏然而来又倏然而去的梦境。
    ……
    合上涅槃镜，雷蒙德久不成言。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夜雾打湿了睫毛，他在心中勾勒出姐姐的轮廓。
    鲜衣怒马，英姿飒飒，鞭指丛林，回眸眨眼一笑——今天就比看谁先猎到第一只黑熊！怎样，弟弟，敢来吗？
    “愿下一世我们还做姐弟……答应我，姐姐，到那时，换我用生命做羽翼，为你遮风挡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