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冥歌

琴声时而清越激荡，时而低婉呢喃，壮如流水奔岳，柔若浮云勾谷。
    昏昧中的路易斯渐渐意识到这不是梦境中的声色，而是哥哥的琴声，他听过一遍就再也忘不掉的琴声。
    “桑……”
    抚琴的羲帝指尖一顿，起身。
    一旁的王后连忙命人传太医。
    ……
    经过太医诊断，路易斯彻底苏醒，只是昏迷多日导致体力不济精神欠佳，尚须卧床静养数日。
    在场众人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我……睡了很久吗……”路易斯的头还有些痛，勉强回忆起昔日在息壤山上被血咒石甲一拳击中的瞬间，往后其他的便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抬眼看看桑，又看看雷蒙德，疑道：“大家都没事？石甲呢？凯文呢？”
    桑坐在床前，用一种抚慰的柔软目光望着弟弟，“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
    随后众人七嘴八舌把后来的事讲给路易斯听，唯独略去了他伤重濒死，是谁用什么法子将他救回一节，因为那个女孩千叮万嘱不要让他知道。
    路易斯听后愣了半晌，事情太多太突然，让他一时有些恍惚。居然就这样全部结束了，而大家也都好端端站在眼前！这是真的！真的有这种好事！
    “哈哈哈哈。”他突然出人意料的笑起来，转头看向角落里不声不响的太史禛。
    在他猛然看过去的时候，太史禛竟也正在看着他，碰上他的目光，一向冷定淡漠的太史大人居然一怔之下微微躲开了他的眼睛。
    “太史大人，你干嘛不敢看我？又不是头一次见面，害什么羞啊？”路易斯窃笑道。
    可谁知太史禛竟真的脸颊泛红，在他原本苍白的皮肤上看着很是明显，他略显支吾道：“别胡说，没有。”花了好大力气才把眼睛定在他脸上不再逃离。
    路易斯见他言不由衷，笑得更加顽劣，“你不是一直坚持说什么，星象所示，这次是大凶之兆，我们都要客死异乡吗？怎么如今不灵了？”
    太史禛盯着他，蹙了蹙眉，仿佛有些怨愤。
    “你这大半辈子苦心孤诣的占星术，看来功夫还不怎么到家。”路易斯无奈地耸耸肩，“要么就是，那些星星猴子什么的根本不关我们的事，它们想摆什么阵仗看它们自己心情而已，什么吉凶，都是编的。”
    “‘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古训如此，岂容你诋毁！”太史禛微嗔道，随即低声嗫嚅，“这次星象在一日之内斗转，化凶成吉，如此异变，前所未见，亦无任何相似的记载，我……我有什么法子……”
    “哦？这么奇怪，那太史大人可要好好钻研一番了，我等着听你高论。”路易斯极其欠揍地冲人家微笑。
    太史禛愤然别过头去，不再理他。
    安王后“扑哧”一笑道：“小棠，你就别欺负禛禛了，他脸皮薄，经不起你打趣。”
    “禛禛？”路易斯讶然。
    “哎呀！”安连忙捂嘴，不好意思地喃喃，“这么多人在，怎么把这个说出来了……”转头又唤道，“禛禛，我不是有意的，你别生气啊！”
    这下太史禛的脸更红了。
    路易斯好不容易憋住了没笑出声来。
    桑也跟着含笑。这个太史禛的昵称让他多少回忆起故友相伴的欢乐。
    安最后道：“小棠，这几天你要好好休养，十天后我们就起航回家！”
    路易斯没想到好消息来得这样突然，他转眼看了看雷蒙德，见他脸色很平静。这让他不禁诧异，原本以为桑攻占五合洲最后的对手会是雷蒙德，可现在看起来他们之间并没有起任何冲突，雷蒙德怎会不战而退？
    桑见他犹豫，已明白他心中所想，斟酌再三，终于和盘托出：“大地之母舍弃了这片土地，息壤山异动不断，五国天灾持续发作，都共同指向五合洲即将陆沉这一结局，因而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尽快返航大央。”
    “陆沉！”路易斯大骇，“那这里的人怎么办？”他焦虑地看着桑，见他不说话，又转而看向雷蒙德、米歇尔、吉莉安等人，“这是真的？你们……你们作何打算？”
    一阵沉默，雷蒙德最后终于回道：“五合洲的命运由五合洲人自己承担，不劳外人费心。”
    “你们承担？如何承担？等死吗！”路易斯激动得吼道。
    雷蒙德一震，从路易斯眼中他看到了极力掩饰却掩饰不住的牵挂，心中漫起一层暖意，平和了语气回道：“等死是人从出生起一直在做的事，由不得任何人说不等。”
    “强词夺理！能活着干嘛不活，非要置于死地？”
    “我记得，你们央国有句古话：‘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能活着固然是好，可如果真的没办法了，坦然面对死亡，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怎会没办法？”路易斯理所应当道，“随我们一道回央国！”
    雷蒙德听后，转而看向桑，微笑。你这弟弟，跟你同样的心思。
    桑也微笑，笑里却带着分悲切，因为他知道雷蒙德已经打定主意不会离开。
    “纵然你能带走我们，可五合洲上还有两千万之众的百姓，他们怎么办？而如果你和桑根本不曾阴差阳错来到五合洲，那么连这最后一线希望也是没有的，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命运已作了如此安排，就算改变过程也改不了结果，逃是逃不掉的。反之如果我们不当死，就算陆沉也要不了我们的命。所以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请尊重我们的选择，让我们能与同胞们生死与共。”雷蒙德道。
    路易斯恨恨地叹了口气，却又蓦然想到了什么，开始怔怔出神。
    众人以为他累了，便不再打扰，相继退了出去。
    走在路上，吉莉安叫住了雷蒙德，告诉他一早金国信使传信来报，金王病重，大行之日不远。
    “就算他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也不能不去见他最后一面。父王对我一向娇惯，我却在最后时刻离家出走，想想真的很对不起父王……”吉莉安咬咬唇，“雷蒙德，这段日子，我……我不能陪你了，可是……你要答应我！必须答应我！”
    雷蒙德见她忽然激动起来，连忙安抚道：“好好，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别急。”
    吉莉安这才稍稍平顺了气息，语气和神色却都黯然下来，“这可是你说的，你答应我了……在我回来之前，就算是陆沉，你也不许死。你一定要睁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回到你身边。”
    死亡来临的那一刻，谁又有权选择何时闭眼啊傻丫头。雷蒙德笑了笑，目光逐渐幽深起来，郑重对她点头，“我一定，活着等你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