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密林中，沙沙的脚步声停在奇异的蕨塔前。
    “这些蕨类植物……”指尖轻叩前额，羲和自言自语，“好像在哪儿见过。”
    悄无声息地，一根浅绿的细藤钻出蕨塔。轻轻缠住羲和的手腕，它缓缓游走到指尖，眨眼间，又如同水蛇般滑进蕨塔。
    “它在做什么？”姬轩辕目不转睛地盯着细藤，压低声音问道。
    “不知道，很怪的感觉，像在寻找主人。”羲和想走近看清楚，不料蕨塔顶端突然飞刺出数根细藤。
    “小心！”易宸推开毫无防备的羲和，扬手要割断细藤，却被飞出羲和衣袖的蓍草缠住手腕。迟疑间，细藤擦过，蜷起的幼叶突然展开，划破他的手臂。
    叶尖沾了点点血迹，细藤毫无征兆地全都垂落在草地上，瑟瑟而动。
    “不必担心，它们没有毒。”看着细藤慢慢退回蕨塔，羲和悠悠开口，“它们叫长生蕨，相传生于古生代泥盆纪。这种蕨类植物能吸收星辰之能，助人们获得永生。”
    话音未落，四周沙沙作响，每个蕨塔上都长出无数绿藤和幼叶。老藤脱落，没入草丛中，在朦胧柔光中慢慢消失。渐渐地，明丽的银色光芒笼罩着蕨塔。
    大地开始颤动，脚下仿佛暗流涌动。身后的小溪喷溅出细细的水柱，一条条裂痕出现在洞口的流纹岩上。
    “你确定这是长生蕨，不是催命蕨？你就不能用那个什么什么蓍草平息一下？”姬轩辕无奈地扶着身边的冷杉，高声问羲和。
    “我只对长生蕨略知一二，古籍上只写了这么多。”羲和站立不稳，只能抱着貔貅。
    “是古籍上只写了这么多，还是你忘了很多？”姬轩辕戏谑道。
    “这个……”羲和无言以对。
    叶汐本来就摇摇晃晃，站不稳，听到他俩的对话，笑得摔倒在地。双手碰到草地的刹那，她突然听见断断续续、嘈杂的声音，还有近乎绝望的怒吼。
    “怎么了？”易宸扶起失神的叶汐。
    “突然听见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很模糊。”叶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四周渐渐恢复平静，溪水中的断裂石柱又多了几截。
    “怪事还真多！不过，我们先来理清长生蕨的事。羲大人，你还知道些什么，一次说清楚吧。”姬轩辕搂紧羲和的肩膀，笑道。
    羲和理了理衣袖，垂目微笑，“刚才……刚才我又想起了一些。长生蕨原本长于地球，移植到云星后，再难达到原有的功效。渐渐地，鲜少有人问津。因而，如何用它提升暗隐力量，获得永生，古书上并没有记载。”
    “也就是说，你的血白流了，还好只是个小伤口。”姬轩辕微挑眉峰，笑对易宸。
    羲和走近蕨塔，新长出的幼叶时卷时舒，像在呼吸。他环顾四周，想了片刻，欣喜地看向易宸。“传说长生蕨有灵性，会和主人一起死去。这里渺无人烟，它们的主人可能已经长眠在石台下了。现如今，老藤脱落，新藤生出，你的血让它们重生了。”
    午后，薄薄的云层挡住了烈日，树影浅淡，落在水边。戥倚坐在树下，手中的幽蓝石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这是易宸临行前留给他防身的。
    易宸他们似乎很在意他的生死，比他自己还在意。而姜氏族人的眼中却是仇恨夹杂着畏惧，恨不能将他扔进神火。这几天，戥常常会有这种感觉。其中的原因，他没问。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在等可以自己回答的那一天。
    “静童，你在哪儿？”不远处，响起女子柔柔的声音。
    一如既往地，戥像躲避其他族人那样藏身树后。透过叶间的空隙，他看见女子腰侧晃动的小巧骨刀。心莫名的重重一跳，他拨开枝叶，走到她面前。
    “你又想害谁？”错将戥手中用来防身的幽蓝石看成蓝焰石，姜雨退后一步，戒备地紧握骨刀，冷冷开口。
    “你也怕我？”戥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不是怕，是恨！”姜雨紧咬嘴唇，转身离开。要是继续面对他，她很可能会不顾族长的叮嘱，一刀杀了他。
    “我怕，姜雨姐姐救我。”静童气喘吁吁地从树林里跑出来。树枝划破了衣衫，眼里噙着泪水，狼狈又可爱。身后，一只灰熊紧追不舍。
    眼看尖尖的利爪就要拍上静童的后背，戥闪身而至，将静童搂在怀中，右手重重一挥。灰熊哀嚎着飞撞在树干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条腿逃回林中。
    “是不是你去招惹它的？”戥轻咳。蚩尤造成的重创虽借助幽冥虫已恢复到行动无碍，可并没有痊愈。此时，后背的伤已渗出血来，只是玄色衣袍的缘故才没被发觉。
    “我只是想和它说话而已，没有招惹它。”静童突然躲进戥的怀里，小手指着前方，“更没招惹他们。”
    戥的身后，三个银衣人手执短戟，渐渐逼近。
    “离开这里。”戥推开静童，迅速起身。来人的装束和手里的武器，他曾经见过，只是此刻，它们透着不同于以往的疏离和杀意。
    “和我们回去。”两个银衣人分别擒住戥的双臂。
    冰冷的戟抵在后背上，陌生的胁迫感令他很不舒服。风旋即而生，扬起草地上的落叶。玄色衣袍随风而动，他旋身摆脱两人，稳稳落在高大的榕树下。
    为首的银衣人眼神冷冽，短戟脱手而出。戥敏捷地闪身躲开，身后断裂的树枝带着重重的力道飞出去，不偏不倚正打中静童的脚踝。他哀叫一声，摔倒在地，顺着斜斜的河岸滚落水中。
    阳光下，短戟挟着忽明忽暗的光影，掠过戥的身体。转身闪避间，他看见姜雨跳进水中，却无力将静童推到数米之遥的岸边。衣袖扫过参天古树，纷纷落叶在风中化为薄刃。三个银衣人措手不及，狼狈地摔进远处的灌木丛。
    戥纵身跃入水中，清冷的河水浸在伤口上，刀刻似的锐痛划过脊背。他紧握姜雨的手腕，想快些拉他们上岸。可她并没有借力游向岸边，只是在原地挣扎。
    “怎么了？”戥焦急询问，眼角余光中，为首的银衣人挥戟砍断树藤，捂着胸口走了出来。
    “水……水草，缠住了……”姜雨越是挣扎，腿上的水草就缠得越紧，说话间，河水已涌入耳中。
    戥迅速潜入水中，丝丝血迹从背上慢慢洇出，萦绕在水里。他扯断缠住姜雨的水草，揽着两人飞出水面。
    亚麻色发丝沾了水，紧紧粘在衣袍上。水滴顺着发梢，迷住了双眼。隐在宽大衣袖中的修长手指抬了起来，轻轻拂去。戥缓步走向银衣人，短戟的寒光映入他冰蓝的双眸。水滴微红，随着他的指尖在风中划过一道弧线。幽蓝石落向身后，结界瞬间形成，护住姜雨和静童。
    不能连累姜雨和静童，得尽早引开银衣人。戥深深吸气，瞬间闪身，隐于密林中。在对决中求生，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可他隐约觉得，某种克敌制胜的能力连同记忆一起消失了，而他现在只能勉强与敌手周旋。
    结界中，静童可怜兮兮地揉着脚踝，痛得嘟嘴皱眉。
    “姜雨姐姐，戥会没事么？”他听叶汐说过，戥前些天才受过足以致命的伤。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杀人，不必担心。”姜雨拭去脸上的水滴，低头凝视骨刀，眼前却浮现出戥的身影——隔着水纹般的蓝色结界，有些陌生的身影。
    结界渐渐消失，姜雨抱着静童回到木屋，找了件姜苇的葛衣给他换上。裹着宽大的衣衫，静童蜷在软榻上，不久就睡着了。
    她坐在木几边，对着换下的布衫发呆，直到看见指缝中残留的血渍。抓起衣衫，她跑到溪水边，使劲搓洗，想洗掉戥的血迹。可是，他对静童的低语和淡淡笑意总是不断浮现；浸在水中的手指还留有他的温热触感。
    为什么他前后判若两人？爹真的是因他而死么？姜雨用力拧水中的葛衣，恍惚自问。现在的戥，没了冷冽杀意，完全不像那晚和族长殊死搏斗的九黎族护卫。她望着水面发呆，心里的仇恨竟如同天空的薄云，淡淡飘散。
    烈日渐渐西行，天边最后一抹丹霞余辉消失在夜幕中。晚风轻拂，山林里极其静谧。
    找了整整一个下午，从长生蕨塔里的物件到石晷边的文字，从岩洞口到四周的绝壁，可是易宸他们依旧一无所获。
    貔貅的双翼划过长生蕨，飞向繁星闪耀的夜空。漆黑的半山密林中，长生蕨塔的银色光晕尤为醒目。
    越过崖上嶙峋的怪石，他们即将离开这片广袤的森林。回望中，易宸突然朗声问道，“羲大人，长生蕨是依靠星辰之能助人提高暗隐力量么？”
    “没错，古籍上是这么记载的。”羲和顺着易宸的目光，望向山谷中的蕨塔。数十座长生蕨塔宛若长蛇，在山谷中逶迤蜿蜒。
    “被带到云星后，长生蕨的功效大不如前……”回忆羲和下午说的话，易宸仰头望向星空，喃喃自语，“位于北天极的天龙座在古人心中象征永生，而在河外星系的云星上，我们只能看见天龙座矮星系。”
    “你的意思是，长生蕨依靠天龙座星辰之能而生，而在云星，大部天龙座遥不可见，所以无法汲取能量！”羲和眯起双眼，手指随着谷中长生蕨塔的位置曲折迂回地划过。忽而，他指尖一顿，欣喜地不停拉扯姬轩辕背后的衣袍。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想说，谷中的蕨塔是按天龙座星辰的位置来排列的，对不对？”姬轩辕回头，挑眉笑望欣喜失语的羲和，“可是，这对我们有什么帮助？”
    “长生蕨塔的银色光芒明暗有别，代表天龙座的几组双星。可是，好像少了些什么。看来，我们得回去重新查看一遍。”易宸的目光落向谷中黑暗的森林，俯身拍了拍貔貅。
    夜空中，三只貔貅轻振双翼，俯冲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