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脚下的路湿滑曲折，两侧的嶙峋怪石如犬牙般参差错落。微微光亮从箬竹枝叶和丛生的杂草间透出来。湛蓝的幽光中，狭道渐渐宽敞。一弯又一弯拱状岩顶巨石将易宸和叶汐引入一个巨大的洞窟。
    石阶高高低低，长满低矮的植物。树干扭曲，破土而出的树根又生出新的枝桠。半岩半树的穹顶密不透风，石笋如林，高大的古树参差起伏，投下重重暗影。
    淡淡的幽光中，两人横穿洞窟，走了出来。峭壁边，易宸后退了几步，仰视着凹凸不平的山石，问道，“有什么感觉？”
    “有一种压迫感，这座山好像倾斜着，随时会倒下来。”叶汐虽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也知道绝不是欣赏风景这么简单。
    “入口处，山体坡度很缓。而这里，石窟穹顶以上，陡峭得近乎垂直。洞窟两侧岩石的纹理也有断裂的痕迹。这座山像是缺了一块，有一半不见了！”易宸的双眸深邃清朗，专注而极具魅力。
    叶汐讶异四顾，雾色浓浓，只能看清近处。平坦的草地上，乔木高大，稀疏点缀着一些灌木丛。
    再往前走，地势微微下倾。两人穿过浓雾，走出幻象结界，站在流纹岩柱状石山上。眼前烟波浩渺，脚下的山顶宛如一个个棱角分明的棋子，紧紧挨着，高低起伏，一直延伸到雾色淡淡的水中。
    “幽冥虫岩洞里的黑曜石，还有频繁出现的流纹岩，可这里根本没有火山口。偌大的幻象结界究竟为了保护什么？”易宸暗自思忖着走回幽暗的洞窟。就在他以为要无功而返时，暗绿色的柔光缓缓浮出石笋和古树。
    拨开覆生的藤蔓，落叶枯藤里，一个长约两米的卵形黑翡石浅埋其中。触感冰冷，栩栩如生的灵动蛇纹遍布其上。
    “不止一个。”叶汐压低声音，拉了拉易宸的衣袖。古树盘根错节，乱草之中，由近及远，渐次泛起缈缈幽光。
    地上的枯叶无风而起，绿叶飘落，飞旋不断，眨眼间就被无形的力量扯碎。泥土中，深碧色的光纹如同蛛网，不断延伸，最终会聚在数个黑翡卵石的中心，光芒灼目。
    扯断缚在手腕的草藤，易宸径直走到黑翡卵石中间，在厚厚的枯枝落叶中仔细找寻。
    “风信子石！”一块上宽下窄、长约一尺的透明石头出现在枯叶里，墨色光影符文缓缓流动其中。易宸虽然知道这种石材，却不认识里面的文字。渐渐地，地面的蛇蚊消失了，一切又恢复如常。
    风微动，一道灰影从叶汐身边掠过，直奔易宸而去，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扣住风信子石的上端。出乎意料地，易宸并没有反击，恍惚间，灰衣人已将风信子石夺到手中。
    石块脱手的瞬间，易宸才恍若初醒。灰衣人抬肘重重一击，他猝不及防，飞撞在蛛网般密布的树藤上。极具韧性的藤蔓借着巨大的撞力，竟将数个石笋齐齐勒断。
    “蚩尤。”忍住胸口的钝痛，易宸轻弹指尖，一粒银色菱状水晶飞入灰衣人身侧的岩壁里。
    “居然失手，一点小伤就让你如此不济？”低低的嘲笑声回荡在洞窟中，清冷、诡谲。蒙面葛布下，他的唇角微微扬起，灰蓝色双眸尽显冷讽。银发在身后丝丝飞扬，蚩尤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手中的风信子石。
    目光落在蚩尤腰侧形如钩月的水晶上，易宸步步走近。“对你，我一直有很多疑问。不过现在，都清楚了。”
    岩壁上，菱状水晶没入的地方银光淡淡。刚才，蚩尤握住风信子石的刹那，护腕里的银水晶碎片异常灼热。陡然而生的诡异力量令易宸动弹不得。为尽速摆脱水晶的控制，他才将银水晶打入远处的岩壁。
    “控制戥的银水晶已经取出来了，就是刚才那一枚。擅自来到这个时空已经罪名不轻，你居然还敢用异能石操控别人、觊觎水晶头骨。”话音未落，水晶锁链已然飞出，缠上风信子石。敏捷的身形擦过古树的枝桠，从蚩尤上方掠过。银白色的水晶锁链随之绷紧，稍一用力，风信子石就被扯到半空。
    “别太低估你的对手。”易宸稳稳落在布满青苔的突兀树根上，嘴角微扬。他迅速将风信子石缠在树藤上，扬起手中的锁链。墨心水晶悬在眉宇前，银色眸光更为凌厉。
    对手疾速逼近，蚩尤却没有一丝慌乱。掌心中，钩月水晶颤动不止，青芒熠熠。风随影动，银色发丝飘在鬓角、眉间，他侧身躲开锁链，右手自下而上划出一道斜斜的弧线。钩月水晶紧紧划过锁链，在刺耳的刮擦声中急速逼向易宸。
    “放手吧。”蚩尤突然握住锁链，手臂用力一挡。钩月水晶的攻势陡然改变，弯弯的内弧勾着锁链，不断回旋着迫近易宸。
    不丢掉锁链，内外皆是锋刃的钩月水晶就会瞬间斩断他的手臂！电光火石间，易宸握紧水晶锁链，撞向垂满树藤的岩壁。钩月水晶飞旋着切入岩石，眨眼间又飞出来，缠上树藤再刺入岩壁。如此反复，终于卡在离易宸手指不到半尺的岩石中。
    石屑飞扬，淡淡的微光中，易宸和蚩尤冷然对视。
    “今天，我只带走一个！石头和她，哪个重要，你该知道。”蚩尤的灰蓝色双眸笑意阴冷。似乎规则皆由他来定，夺与舍，全凭一时好恶。而现下的抢夺竟好像是权衡轻重后，他的“善意”退让。
    “不止一个都带不走，连你自己也得留下。”从钩月水晶与岩壁的空隙中收回锁链，易宸紧握右拳。
    蚩尤冷哼一声，眉宇间尽显讥诮。灰色衣袖扫过岩壁，蛛丝状的裂纹如涟漪般散开。
    激战胶着，两人看似随性的步履扬起一地的碎叶、断草。
    蚩尤出手凌厉，闪避中，深灰色衣袍猎猎翻飞。锁链如蛇，缠上他的左臂，却没成为羁绊，反倒牵制了易宸的攻势。
    “缺月！”两人擦肩而过时，蚩尤猛地拉住锁链，低唤一声，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握紧。嵌入岩石的钩月水晶嗡嗡作响，拉扯着树藤倏然飞出，狠狠划过易宸的右膝。笑声清冷如雪，回荡在偌大的岩洞中。蚩尤并不急于放开缠在手臂上的水晶锁链，而是阴鸷地盯着单膝跪地的易宸。
    “再给你一次机会，放不放手？”蚩尤轻身跃上盘曲的树根，指尖利如刀锋，削断挡眼的树枝，直奔风信子石而去。料想受伤的易宸会被锁链拖拽着撞向巨石，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快意。
    树藤缠着风信子石垂在半空，悠悠晃动，他伸手扯落。疾风掠过耳边，易宸出乎意料地出现在眼前，左手紧扣着风信子石的另一端。无言的对峙中，两人都加重了力道。丝丝裂纹隐约出现，一声脆响，风信子石断成两截。重心不稳的两人趔趄着后退到巨石边缘。
    易宸收紧锁链，踩着凸凹不平的石壁，借回力向蚩尤攻去。银色锁链铮铮作响，蚩尤未及甩开缚住手臂的锁链，涟漪般的光晕就漫延而来，击中左胸。火焰深红，燃烧在胸口，他远远飞落在枯叶杂草中。
    “如果一开始就这么打，你也不至于受伤。”姬轩辕走出岩洞狭道。从缺月水晶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和羲和就已经在观战了。易宸的实力不容小觑，可他只擒不伤的做法屡屡令姬轩辕气结。他数次想出手，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想伤我？你还差得远呢！”黑翡卵石衬着丝丝银发，蚩尤倚坐在旁。虚按胸前的手掌下，赤色火焰燃尽，化作缥缈的白烟。他轻拂衣袖，刚刚站起，却身形一晃，痛苦地捂着胸口，跪倒在地。指尖泛白，脊背绷紧，身侧的岩石在他掌下轰然裂成无数块，迸向四周。
    易宸搂着叶汐从黑翡卵石上滑过，藏身于另一侧。迸裂的碎石旋即而至，撞击声疾如骤雨，不绝于耳。他单手扶住黑翡卵石，另一只手轻轻托住叶汐的颈背，用身体将她护在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离得很近，他的头发滑过她的唇角，汗水顺着耳鬓的发梢滑落，滴在叶汐的脸颊上。
    心，为一滴汗水而跳乱了节奏。滚落黑石时，她紧紧拥住易宸的后背，失去重心后的本能动作，却在此刻因为内心的悸动而平添了几分暧昧。
    垂落的断藤拖曳在草丛中，飞迸碎石的锐角刺入四周的岩壁。当纷乱渐渐平息后，蚩尤已不见了踪影。
    姬轩辕踏过一地碎叶，走到易宸近前，不假思索地从衣袍上撕下一块葛布，递给他。“对蚩尤手下留情又是什么理由？”
    “蚩尤的身份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易宸背抵着黑翡卵石坐在草地上，血从指缝间涌出来，滴落在乱草中。他伸手接葛布，可剧痛蓦然袭来，不由得弯腰紧紧按住伤口。之前，情势紧张，他无暇顾及腿伤，强撑到现在的结果自然是加重了伤势。
    叶汐拿过葛布，轻声道，“岩洞幽暗，找不到草药，先用葛布包扎止血吧。”
    易宸点点头，染血的修长手指从伤口上挪开，搭在黑翡卵石边。竭力压抑着伤痛，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隐翼的暗隐力量旨在执行任务时能够自救，因而只以温和玉石为武器，无一例外。而飞翼不同，激烈对战中，除了手执的武器之外，还辅以能量水晶，以提高战力。蚩尤的武器不是玉石，而且，关键时刻也没用能量水晶。如果他是以九黎族族长身份出现的隐翼，你不觉得很矛盾么？”
    飞翼阴鸷冷血，十几年来，姬轩辕对他们的深恶痛绝从未消弭。可是现在，这种根深蒂固的感觉似乎因为易宸而不经意地改变了。
    “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担心你再这么心慈手软，根本没命等到谜团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这点小伤还算是轻的！”姬轩辕故意拍在易宸刚刚包扎好的膝盖上。
    易宸闪避不及，痛得闷哼一声，捂住膝盖，侧身倒进草丛。手中的半块风信子石划过黑翡卵石上的蛇纹图案。出乎众人意料，平缓凸起的黑石顶部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规则的矩形裂口，露出发光的暗绿色水样内囊。透过它，隐约可见卵石底部手掌大小、宛若树冠的浅浅凹痕。
    第一个黑翡卵石莫名开启，而剩下的六个，众人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