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30 诡异沉睡


葛布一圈圈轻轻缠在手腕上,舌尖还有残留着长生景天涩涩的味道,叶汐乖乖地坐在桐木几旁。
    易宸一言不发地为她包扎伤口,时不时目光冷冽地看她一眼。
    两小时前,他们去查看一个暗隐力量非同寻常的山洞。可到了那儿,除了比比皆是、玉一样的浅黑色石头外,并没有其它发现。
    一小块松动的岩石在叶汐不经意地触碰下滚落在地,石罅中,一只蝎子扬起紫褐色尾针,刺中了她的左腕。当时,易宸早已拨开藤蔓,走出岩洞。
    “应该没什么大碍,没必要像个孩子一样,大惊小怪地跑出去,苦着脸告诉易宸吧。”抹掉伤口渗出的血珠,叶汐不以为意。直到乘貔貅回到姜氏北林,红肿蜇伤的灼痛越来越严重时,她才意识到要去采些草药救命了。
    握着微麻的手腕,叶汐独自在峡谷中寻找解毒的长生景天。看到树荫下淡黄色的花,还有五芒星状的小果实时,她微微松了口气。采下几株青绿色的长生景天,拿到溪水边洗净。连日阴雨之后,阳光落在淙淙细流中,明晃晃的,刺得她眼睛生痛。不远处,高大的无棱茎下,黑紫色的浆果落了一地。她望着丛生的灰褐色落叶灌木,不由得笑了。
    “是木蒴藋,顺便采一些回去吧。”她将舂碎的长生景天裹在葛布里,塞进草囊。满眼都是植物的深绿、灰褐,很突兀的惨淡暗白色出现在数米之外的杂草中——一个身着葛衣的姜氏族人仰面躺在那儿。叶汐依稀记得,他就是和阿树一起误采雷公藤的敦实少年。
    “你怎么了?”叶汐走近,推了推他,可他没有一点反应。树荫下,少年苍白的脸色有些诡异、可怕。她不由得想到日晷石台下的数十具白骨,心里涌起一阵恐惧。叶汐扶着树干站起来,想回族中找易宸,眼前却突然漆黑一片。晕眩感越来越厉害,就在晃晃悠悠快摔倒时,温暖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你在考验我的快速反应能力么?”其实,早在叶汐乘上貔貅,搂住他的那一刻,易宸就知道了她受伤的事。
    拉着易宸的手臂,叶汐有些着急,“那边的族人,我一直叫不醒他。”
    “要再耽搁,我敢保证,蝎子毒很快也会让你不省人事。”易宸冷然,不由分说横抱起叶汐,轻轻放在貔貅的脊背上。“你先回去敷药。”
    貔貅低吼一声,载着叶汐跃上树峰,消失在莽莽森林中。
    轻轻按住少年的手腕,易宸的眸色渐渐变成熠熠银白
    漆黑的夜,蛾眉月的暗淡冷色丝毫透不进茂密的森林。数米高的灌木丛簌簌抖动,落满一地黑紫色的浆果。沙沙声,如耳语般,在林间回荡,忽远忽近。一会儿游走在疏枝密叶之间,一会儿又从冷泉中飘忽而出。渐渐地,月光的银白染就了树冠,清越的曲声连同无尽的黑暗如涟漪,缓缓漾开。
    易宸眉宇紧锁,感知的记忆似乎对解开少年昏睡的原因毫无益助。
    北林药庐里,腕上的伤口已经敷了长生景天,可是葛布却只歪歪斜斜地缠了几圈。想到那个少年呼吸均匀,却怎么也叫不醒,她不免有些愣神。
    易宸走进药庐,看见一手扯着布条兀自发呆的叶汐,眉峰微挑。于是,就有了亲自为她包扎的一幕。
    “之前答应过他不会独自面对危险。唉,又没做到,难怪他会生气了。”叶汐不断闪避他冷冽的目光。为了缓和这种杀人于无形的“冷战”气氛,她拿起桌上的绿褐色木蕨藋,在易宸眼前晃了晃,“你猜这是什么?”
    易宸没说话,低头将最后一截葛布固定好。
    “把它研成粉,外敷,可以治创伤出血。高手对决,难免会有损伤……”看见易宸眯眼望着自己,叶汐尴尬地一拧双眉,赔笑道,“我不是咒你会受伤,只是……只是有备无患嘛。”
    “伤口痛么?”易宸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温暖、和缓,即便没有笑容,微微上翘的嘴角永远有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魅惑。
    “还好,有点麻,感觉不到痛了。”叶汐轻轻按了按伤口周围。
    数日前,他被蚩尤的缺月所伤,一时间没有止血药应急。他知道,她一直为这件事耿耿于怀,才会明知有中毒的症状,还坚持去采木蕨藋。担忧、心痛,还有心底早已萌生的陌生情愫,顷刻间在易宸胸口撞出闷响。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想轻轻抱着她,可是不能,一个拥抱或许会带给她永远无法忘记的伤痛。
    “这几天,你好好休息。”易宸淡淡说完,转身走向门口。
    “不可以和你一起去找水晶头骨了么?”心中莫名失落,她对着易宸的背影问道。
    “我一个人去。要是你不听劝告,到处乱跑,我不介意请羲和来施定身咒。”
    “恐吓我?”望着易宸远去的背影,叶汐眯起眼睛。握着木蕨藋,高举到眼前。
    “我很想很想见到你,你不知道么?”少顷,她伏在软榻上,轻声说道。
    湍急的河水拍打着岸边的巨石,月色中,水雾缭绕,如烟如云,很朦胧。
    叶汐坐在水边,低头将一根根丝弦穿过桐木古琴的圆孔,系在末端的琴枘上。这两天,姜氏又多了几个昏睡不醒的人。易宸忙着查清原因,还要安抚人心惶惶的族人,她和他碰面的机会并不多。百无聊赖中,她向藤儿要来几根蚕丝拧成的细弦,想做完这方古琴。
    指尖微微一挑,冰弦的清越之声在月下回响。水流越发湍急,带着回旋的落叶撞在岸边的浅黑色石块上,飞溅出剔透的水滴。
    担心水珠打湿桐木琴,叶汐抱着它坐到远处的树下。可怀中的古琴陡然嗡嗡作响,不住抖动的琴身震得她双臂发麻。
    蓦然间,栖息枝头的飞鸟扑啦啦地飞向夜空,在树林上方盘旋不落。
    如纱的月色中,素白身影从一片烟云水雾中徐徐走出来,长长的影子投在草地上。宽大的衣袍从草尖上拖曳而过,沙沙响,水纹般的皱褶如同身后的水雾,且虚且实,渺渺缭绕。
    古琴颤动的力道越来越大,指甲刮出的木屑嵌进叶汐紧紧扣住琴身的指尖。就在它快掉落在地时,男子伸手,轻轻托住桐木琴身。
    黑色精巧的水晶链坠满极小的柳叶形细长薄水晶,宛如嵌在他的额间,贴合地从左边鬓角弯弯斜斜地隐入右侧发际。原本淡然的双眸在迎上叶汐的清秀容颜时,怔了怔。他的手指滑过丝弦,沿着叶汐的手臂抚上她的颈间,如清晨掠过草木的微风。明明是暧昧的轻抚,却因为他寂寥的目光而不带一丝邪念。
    当他的指背滑过唇角,叶汐才如梦初醒,不断后退,“你是谁?”
    男子笑而不语,向前走了一步,微微俯身将她半揽在怀中。宽宽的衣袖抚过她手中的桐木琴,褐发如水,撩拨着她的手腕。
    古韵盎然的淙淙琴声从他的指腕间婉转而出,弥漫的水雾旋即凝成水滴,浮在半空。清越灵动,或厚重低回,丝弦的每一次颤动就像是无形的牵引,令清透的水滴汇成丝丝缕缕,飞向背水的岩石表面。
    圆润的弯转、肆意的折回,密集的水滴打在岩石上。点、折、竖、勾、横,当笔划渐渐完整,狂放的‘祝言’二字赫然显现。
    低低的貔貅吼声隐约传来,男子微挑眉峰向林中看了看,缓缓放开怀中的叶汐,转身而去。
    “小汐姐姐,原来你在这儿,找得我好辛苦。”静童开心地从树林里钻出来,一蹦一跳地跑向叶汐。
    水雾中,听到“叶汐”两个字后,男子的背影停了下来。回眸满含深意,令人捉摸不透。素色的身影隐没在如烟的水雾中,越来越淡。河水不再湍急,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水雾消散。
    衣角被静童轻轻扯动,叶汐恍然清醒。风吹干了岩石上的字,他存在过的印记荡然无存。她抬起手腕,盯着缚在伤口上的葛布,喃喃自语,“完了,居然产生幻象!蝎子毒会麻痹呼吸中枢,不会连神经中枢也受影响吧。”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俯身对静童说,“你不会也是幻象吧?”
    “我叫静童,不叫幻象。”静童眨着大大的眼睛,“小汐姐姐,才几天不见,你就把我忘了?”
    “怎么会,我逗你呢!谁带你回来的?”叶汐弯腰,揉了揉他的短发。
    “轩辕族长,还有羲大人。我已经会背诊脉口诀了,就央求他们带我一起来这儿。”顶着刚被揉乱的可爱发式,静童眯眼笑道。几天前,他想借着学习识别草药,或者跟戥学打灰熊的理由留在姜氏,可是没有得逞,被姬轩辕拎了回去。
    “短脉,气不足;数脉,热心烦;大脉,邪方张;代脉,元气弱;细脉,正气少;涩脉,血气滞;脉疾,病有危;脉隐,生机断。”回北林的路上,静童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地背了好多遍诊脉口诀给叶汐听。
    “两族都有人无故昏睡,这绝非偶然,一定有人在暗处算计我们。”药庐里传出姬轩辕的声音。
    “专挑族人下手,究竟有什么用意?”易宸话音刚落,叶汐就抱着桐木琴走了进来。
    从两相对视,到避开彼此的目光,一切都发生得相当自然。旁人几乎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其间异样的心跳。
    “你受伤了?”姬轩辕一眼就看见叶汐包着葛布的左腕。
    “小伤,不小心被虫子蜇了一下,没及时敷药,才折腾得这么严重。”叶汐摸了摸手腕,笑道。
    “能医不自医?”羲和笑意温和,放下手中的木杯,缓缓开口。“相传当年伏羲先祖在做九玄针时,被飞迸的石屑伤了双目。起初也是不以为意,后来失明了好些时日。下次,你可不能对自己这么大意了。”
    叶汐微笑,点点头。同样是素衣,眼前的羲和温润淡然,而水边的男子则多了一分寂寥。轻抚琴身边缘的刮痕,她暗自思忖了一会,疑惑道,“刚才我在水边遇到一个男子,他用琴音驾驭水滴在岩石上留下‘祝言’两个字后,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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