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风透过岩洞深处的石罅，吹得落地藤蔓沙沙响，叶汐忧心忡忡地收拾好药碗，心不在焉地往洞口走。三天过去了，族人仍然毫无起色，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是不是我配错草药了？”叶汐边走边想，有些恍神。伏地缠绕的草藤绊得她重心不稳，踉跄着跌向一边的岩石。
    一双手轻轻松松托住她的双肩，倚在岩石边的年轻族人慢慢睁开眼睛。
    “你醒了，太好了！”叶汐欣喜万分，“还有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年轻族人没有说话，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握住叶汐的手腕，稍稍用力就把她扯到身边，并肩而坐。点点光影渐渐浮现在男子黑色的长发和粗布葛衣上，看到叶汐眼中的讶异，他无声地笑了。
    “要是这里的人全都苏醒，你是不是会更开心？”一条绿藤抚过叶汐的耳侧，他没开口，她却听到诡异的说话声。细碎的光影渐渐散去，眼前的男子已不是之前族人的打扮。手臂闲适地搭在身侧凸起的岩石上，素色衣袍衬着深褐色长发，纤尘不染。额前黑色的水晶链妖冶魅惑。
    “你是……祝言。”叶汐的脊背一阵发凉。
    蓦然间，昏睡的族人全都睁开眼睛，牵线人偶一般晃晃悠悠地走向洞口。大大小小的石块从他们手里飞出，砸向结界，断断续续的轰响声中，碎落一地。
    紧紧揽住叶汐，祝言风一般地穿过弯弯曲曲的岩洞，来到一堵巨石前。黑色水晶链瞬时迸发出耀眼的光华，击碎岩石，露出两人宽的空隙。他毫不理会叶汐的挣扎，腾身跃起，踏着树枝向北疾行而去。
    越过一座高山，祝言突然飞身而下。放开怀中的叶汐，他从袖囊里拿出一根发丝细的黑色水晶针。
    叶汐转身想逃，却被他牢牢抓住手腕。
    “越挣扎越痛，你要不要试试？”四周树叶的沙沙声汇聚成她熟悉的男子声音。话音刚落，黑色水晶针就刺破腕上的皮肤，没入手臂之中。
    “你不会死，这根脉隐针只会让姜氏族人找不到你。”祝言看出她眼中的惊恐，解释道。紧紧握住叶汐的手腕，他拉着她在林中疾速奔跑。
    跑了大约十分钟之后，祝言终于停了下来。放开叶汐，他淡淡说道，“两天之后，我们就会到九黎族。族长绝对容不得别人忤逆，想好好活命，就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跑……跑那么快，你……当我和你一样会飞么？”叶汐弯腰扶着树干，气喘吁吁地抱怨，“要是真希望我没事，就不该抓我去什么九黎族！”
    祝言静默片刻，微红的落日余晖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淡淡洒在他的衣袖上。“休息好了就继续走，我们要在天黑前穿过湿地。”
    稀疏低矮的树木生出粗壮有力的气根，牢牢扎进泥泞之中。许多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石块从水中凸起，上面长满一株株小巧的密花石兰。踩着湿滑的石块，叶汐跟着祝言走过弥漫着泥土腥味的湿地。
    浓浓的夜色中，附生在藤条上的鸟巢蕨只剩下模糊的黑影，嗖嗖声在叶汐身后的树枝上不断响起。
    “什么声音？”她有些发怵。
    “是蛇，很多蛇。”祝言停下脚步，环视四周。几棵参天古树微微倾斜，破土而出的巨大树根彼此相连，高于地面。“今晚我们就在这儿过夜。”
    他找来一些枯叶树枝，在高大的树木边点起篝火。明明暗暗的火光照在祝言的脸上，宛如月光染就的清冷男子因而多了些温暖的感觉。坐在树下，他拿着枝条漫无目的地轻轻扫过草尖，一下又一下，目光明净却又隐隐透着几分寂寥。
    “蚩尤族长为什么要抓我去九黎族，你知道么？”抱着膝盖坐在树根边，叶汐随意一问。
    “他说，你知道一些关乎九黎族生死存亡的秘密。”祝言的回答没有一点迟疑，似乎无意隐瞒。
    “你想不想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叶汐捧着祝言之前摘给她的野果，没有半点胃口。
    “我问过，族长没说。”手臂闲适地搭在树根上，祝言转脸看向叶汐，唇角带着一丝笑意。“你想告诉我？”
    “我大概猜到蚩尤要问什么。不过，我并不知道答案。”密云似的树冠黑漆漆地连成一片，只透进丝丝缕缕的月光。
    “你现在可以说不知道，但是，对着族长，最好说实话。”他盯着叶汐的双眸，淡淡道。“还有，野果是充饥的，不是拿来玩的。要是你不吃饱，没力气赶路，就干脆留在树林里，让蛇吃个饱。”
    “这叫恐吓！跟谁学的？”叶汐不情愿地咬了一口野果，含糊地说，“好的不学。”
    “你说什么？”
    叶汐眯眼一笑，岔开了话题。“哦，我是想问，你说话为什么不动嘴唇？”
    “以前受过伤，没办法发声。”指腹轻轻按在喉骨上，祝言的神情有些黯然。少顷，他折断手里的树枝，扔进火中，释然道，“不过，世间万物都是我的喉舌。”
    忽明忽暗的篝火摇曳在夜色中，时不时随风而来的热浪虽然有些恼人，但到夜深露重之时，却是林间唯一的温暖。
    清晨，天亮没多久就黑沉沉地暗下来，乌云翻涌，阴沉得可怕。突然，一道狭长刺目的闪电斜斜劈过昏暗的天空，寂静的树林里随即响起一声炸雷，隆隆回响震得灌木丛簌簌抖动。
    “要下雨了么？千万不要。”叶汐暗想，心事重重地捧起溪水喝了一口。
    水边，祝言警觉地盯着幽暗的树林，微微皱眉。
    雨，淅淅沥沥洒落在草地上。
    “看来我们得耽搁一会儿了。”祝言话音刚落，十几个体形魁梧的男子就从树林里走出来。他们目光呆滞，上身□□，腰间裹着葛麻布。紧紧握着石镰和骨刀，不断逼近祝言和叶汐。
    “救你的人来了，很高兴么？”祝言没有出手，欲擒故纵地看着一个族人伸手扯住叶汐。出乎意料地，她的眼里没有半分欣喜，而是惊讶。皮肤黝黑的族人挥动石镰，恶狠狠地打掉她手中挡雨的巨大海芋叶片，拖着她就往回走。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祝言眯起双眼，折断一截树枝，将刀尖般锐利的断口对着他。“不说？好！那就永远不要开口。”
    树枝划过落雨，族人的石镰还没来得及高高举起，喉咙就被切断。血，带着气泡，顺着雨水流到草地上。就在石镰行将落地时，祝言飞起一脚，锋利的刃口深深没入另一个族人的左胸。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落，渐渐地，被一声声闷雷的轰响吞噬。
    浅浅的溪流因骤降的暴雨而湍急。雨中，叶汐站在没过脚踝的淡红色溪水中，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草地上，颤抖着喘息，垂死挣扎……
    她不信眼前招招狠毒的祝言就是几天前水边轻抚琴弦的男子。曾经以为他的眼中是寂寥，可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那其实是冷漠无情。
    雨停了，一只浑身湿漉漉的红褐色小狐狸从树林里跑出来，埋头嗅了嗅草根，摇尾趴在草地上。
    “看来我不能和你去九黎族了。”雨淋得叶汐瑟瑟发抖，她扯下发带，重重砸向溪水边的石块。浅蓝结界缓缓而生，她看见祝言眼中的不可置信，还有从林中走出的姬轩辕。
    “这样也能被你找到，真不简单。”祝言扔掉树枝，环抱双臂，冷笑，“你的族人实在不怎么样，我已经全收拾了。”
    绕过一具具渐渐冰冷的身体，姬轩辕面色凝重。“他们不是我的族人，也不是姜氏的。”
    心中早有疑惑，但亲耳证实，祝言还是有些震惊。难道还有其它族参与其中？疑问一闪而过，他淡漠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很简单，你用暗隐力量，无论走到哪儿，我们都能找到。当然了，你也不笨。越过高山，引我们一路向北，再收起异能，突然转向东南。不过，你算漏了一件事。”姬轩辕微微一笑，指着远处的小火狐。”这些天，叶汐早午晚三次，不停给族人熬药。这么重的草药味，能逃过它的鼻子么？”
    “你们早有计划？早知道我藏身北林岩洞？”祝言额前的黑色水晶链渐渐泛出墨玉色的光芒。
    姬轩辕扯下腰侧半璧形的玉璜，“计划早有了，不过，没料到你会躲在岩洞里。这么想来，你那天的动作还真够快的。”
    笑意渐浓，却带着冷意。祝言扬起手臂，黑水晶链倏然飞出，停在半空剧烈抖动。天地间原本细微的声音渐渐在耳边轰响。
    “那天，你躲得匆忙，一定没来得及将风信子石送回九黎族吧？不如让我带回姜氏，也好帮求情。”姬轩辕微挑眉峰，淡绿色的玉璜悬浮在左手掌心，越转越快。风穿过玉璜的镂空雕饰，发出清越空灵的乐声，宛若流水，荡涤着周遭轰响的万籁之声。
    黑色水晶链悬于半空，轰鸣中，闪着墨玉色的光华，陡然变成两尺长。顺着祝言指尖的方向，无数刀刃般锋利的黑色柳叶水晶飞向姬轩辕的胸膛。
    侧身闪过，右手轻扬，划过一道流光。四颗神玥从姬轩辕的指间疾飞而出，迎向黑色水晶的锋刃。
    边缘薄而锋利的水晶坠从半空的黑链上飘落，在祝言高高举起的掌中聚拢成团，墨玉色光华迅速集聚。层层包裹的光芒如熔岩般涌动，透过水晶叶片的缝隙闪出夺目的光亮。光芒飘忽而出，在距姬轩辕二十米的地方突然喷薄炸开，飞出无数诡异的黑色尖刃。
    四周的巨大声响操控着黑色尖刃，寒光闪烁，越来越近。姬轩辕轻点草尖退到林边，背抵树枝，借着它的韧性向后倒去。锋利刀刃破空的尖啸声贴面而过，数人才能合抱的大树被洞穿，布满密密匝匝的小孔。
    悬在半空的玉璜不住地左右摇摆，渐渐调不成调，声音刺耳。姬轩辕闭起双眼，透过圆形玉璧，额间的展翼纹光芒温润。眨眼间，一圈光晕缓缓包裹在玉璜四周。玉璜越转越快，吸进战鼓般震耳欲聋的轰响，再化为宛若水墨烟云的袅袅乐声。
    失去了轰响声，祝言的攻势大不如前。神玥不仅悉数打断叶片尖刀，甚至还擦过他的耳际和胸膛，逼得他连连后退。溪水边，祝言眼神忽而一凛，展开双臂。一块弦月形的黑色水晶从背后冉冉升到半空，隐没在坠叶水晶链之后。耀目的光华穿透黑色水晶链，它突然倒转，宛如一个长满叶片的树峰。陡然间，渐渐式微的轰响声竟全部消失了。
    “悬月护卫不止一个？”姬轩辕愕然地看着祝言。
    空气像是越来越稀薄。透过云层的光线、流淌的溪水，在眼中渐渐泛起亮白刺目的光，叶汐几乎睁不开眼睛。她捂着胸口，弯腰撑住膝盖，不住地喘息。
    “怎么了？”姬轩辕心急如焚地赶到她身边，刚刚开口，头痛窒息立刻袭来。一片寂静中，溪水漾出细密的波纹，像煮沸了一样，蒸腾出缭绕的水雾。
    虽有玉璜结界的保护，但无形的力量依旧撕扯得五脏六腑生疼。姬轩辕护着叶汐，只能勉强躲过祝言越来越密集的攻势，根本无法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