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微风中，发丝轻轻柔柔地飞扬着。
    姬轩辕倚着大树，不住地咳嗽。水边女子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无奈地闭上眼睛。数个昼夜，疼痛深入骨髓，此刻，他正发着高烧，微红的双颊和苍白的嘴唇有些格格不入。清醒和混沌的不断交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趁羲和去草庐拿药的时候，强撑着走出来。
    “轩辕族长，你怎么在这儿？”水边走来的女子清丽婉约，深棕色的发丝用草藤高高束起。
    “你是……藤儿？”姬轩辕的声音有些虚弱，极力倚着树干不让自己摔倒。
    “是的，族长的伤好些了么？”阳光下，藤儿的笑容和她深棕色发丝上的光泽一样明亮、耀眼。
    姬轩辕微微点头，扯出一丝笑容。无意间，他瞥见藤儿小心翼翼地护着掌中的一团嫩黄色，“那是什么？”
    “是只雏鸟，一定是太调皮了，才从巢中摔到草丛里。我想带它回家，等长大一点，它就可以自己飞回去了。”藤儿笑着，指尖轻抚小鸟的绒毛。
    “回家，自己飞回去……”喃喃重复着藤儿的话，姬轩辕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向藤儿要来那只雏鸟，步履凌乱地走向河岸边的大树。
    看见姬轩辕身影踉跄，藤儿突然一阵心慌，难道他的伤还没有复原？！
    树上的鸟巢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渐渐的，居然变成了影影绰绰的好几个。
    “轩辕族长，送它归巢不急于一时。而且，这点小事，我可以叫阿晓帮忙。你有伤在身，千万别……”藤儿急急劝阻。
    “离开熟悉的地方，它一定很难过，一定很想回家。”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姬轩辕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树上的鸟巢。
    藤儿还没来得及伸手阻拦，姬轩辕就已经借力跃上大树，吃力地攀着树枝把雏鸟放回巢里。强用暗隐力量，透支体力的结果必然是加重伤势。胸口骨骼拉扯出剧痛，他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在藤儿的惊呼声中摔下大树。
    白衣身影飘然闪过，稳稳接住了姬轩辕。
    “还好来得及时。”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吓出来的汗水，羲和长吁了一口气。轻轻解开姬轩辕的抹额，玉璧之下的展翼纹暗淡无光。他知道，姬轩辕一直惦念云星，强撑着送雏鸟回巢也一定是心结作祟。要是因此旧疾复发，恐怕会凶多吉少。想到这儿，他扶着姬轩辕对藤儿说道，“姑娘和叶汐学过抚琴，可否劳烦你为族长奏些宁神静气的曲子？”
    巢中的雏鸟啾啾鸣叫着，歪着小脑袋，睁圆了眼睛，盯着树下越走越远的三人。
    琴音如袅袅烟云，清清浅浅，勾抹出淡雅的余韵。
    “针灸之术，我并不擅长。一旦刺针的穴位和深浅拿捏不准，我担心会伤及轩辕族长的性命。”木屋中，叶汐一阵紧张。
    “不必担心，你尽管一试。”昏昏沉沉中，姬轩辕听见叶汐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睛，轻声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坐卧难当的痛，他稍稍皱了皱眉，“墨心水晶和草药都试过了，依然没有起色。与其拖着等死，倒不如试试九玄针。你不要想太多，就当拿我试针好了。取穴多少，进针深浅，这次多累积一些行针的要领，以后才可以用它来救人，不是么？”
    琴音顿了顿，随后缓缓沉沉地响起，隐隐透着无法言说的忧伤。抚琴的女子微微颔首，草藤束发、清新隽永。
    “是藤儿，昏睡中一直想看清楚的抚琴之人原来是藤儿。”姬轩辕暗想，心里无端生出温暖的感觉，不禁淡然笑了。
    午后，悠扬的琴声穿过树林，随着缓缓的流水一起飘远。
    回想起姬轩辕虚弱地笑着，说出每一个字，叶汐的眼眶微微泛红。不用九玄针，他必死无疑。可是，如果用了，会不会……她低头看着右手的五指，竟然有些颤抖。她跪在草地上，把手伸进水中。然而，凉凉的河水丝毫消除不了心中焦虑的火焰。
    “你没听明白姬轩辕的话？他说得很清楚，要为后人试针，言外之意就是根本没指望在你的针下活下来。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易宸走近，眉峰微挑，双瞳尽显戏谑。“他一定了解你的针灸术很致命，宁愿早点了结在你的九玄针下。”
    “你……”叶汐气结，一时语噎。
    “我什么？”易宸低头，略带笑意地看着叶汐明澈的双眸，“你不会把他的话理解成生死交托的信任吧？”
    易宸是为了帮她减压才故意这么说的，她心里明白，可还是忍不住想小小“回敬”一下。水面波光粼粼，叶汐竭力忍住笑意，“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可是，姬轩辕体质特殊，不知道针灸疗法会不会在他身上起作用？要是可以找一个和他差不多的人来试针就好了。”
    “你希望由我来试九玄针？随时可以。”易宸的语调没有一丝波澜。
    “真的？”叶汐诧异，“试针一样要刺筋、刺脉、刺骨，就算你能忍住痛，难道就不怕伤及性命？”
    “我相信，你更怕，所以一定不会让我受伤。”易宸缓缓说道。叶汐闪避的眼神和转瞬即逝的慌乱正是他期待的。可是，嘴角才浮现淡淡的笑意，又微微皱起眉峰。他不知道自己想印证什么？其实，就像现在这样，一步之遥，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距离。易宸不禁低眉，自嘲地笑了。
    落叶回旋，簌簌飘落，婆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你该试试这些石针了。”阳光透过轻轻摆动的树叶，照在易宸手中浅黑色的九玄针上，折射出晶莹夺目的光亮。
    叶汐咬了咬嘴唇，伸手想接过九玄针，却愕然发现手指和石针就像同性的磁极一样，无论怎么用力也无法突破无形的屏障，触碰在一起。
    易宸没有丝毫讶异，像是早料到了。他伸手扣住叶汐的右肩，“别着急，再试一次。”
    墨心水晶悬在额前，淡淡的光芒衬着他瞬间变为银色的双眸。丝丝银白色光芒从他紧扣在叶汐肩头的右手指尖溢出，宛如蛛丝，隐没在她的手臂里，慢慢延伸到指尖。
    手指慢慢靠近，一寸、半寸……终于碰到带着微微凉意的九玄针。
    “这些石针需要暗隐力量来驾驭。”易宸闭起双眼，淡淡道，“细心感应流动在你体里的水晶能量，让它为你所用，只有这样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九玄针。”
    银色浅淡，如同一层薄雾萦绕着，缓缓流动，慢慢洇开，随着两人的呼吸明暗交迭。渐渐地，它宛若风中一簇摇曳的银色火焰，完完全全笼罩住易宸和叶汐。
    太阳消失在莽莽丛林，淡蓝色的暮光中，清雅的琴声在静水园里悠然响起。曲声犹如滴入水中的墨，浓时是云海之下的绵绵重山；悠悠漾开之后则缥缈得如烟、如雾。
    藤儿随易宸、叶汐、羲和来静水园已经整整一天了。园中景致如画，可她却无心欣赏。九玄针、暗隐力量、结界，以前不曾出现，现在依然不了解的种种，正满满地占据着她的心。
    “叶汐是不是已经可以轻松驾驭九玄针了？”指尖轻按琴弦，藤儿兀自低语。
    深褐色的发丝垂在枕边，昏睡中的姬轩辕侧卧在榻上。苍白的脸上没了往日的桀骜不驯，可眉眼间的俊逸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分毫。
    凝望着他时而微微皱起的眉宇，藤儿不由自主地走近，俯身轻轻按在他的眉间。
    姬轩辕悠悠醒来，微眯双眼，目光迷离地看着有些无措的藤儿。他握住她的手，良久，轻声说，“别这么失魂落魄的，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还等着你用九玄针来救……”
    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软榻边，梦呓般的低语中，姬轩辕又沉沉睡去。
    “把我错当成叶汐了么？”藤儿心中不免隐隐黯然。
    “施针的时候不可以被打扰。你要借力给叶汐驾驭九玄针，不能分心，布结界的事还是交给我吧。在静水园，我可以借助神木林固有的灵力布起结界。”屋外，羲和的声音悠然响起。
    “好，我们今晚就开始，叶汐已经准备好了。”
    “太好了，过了今晚，你就可以恢复了。”听到楠木居外羲和、易宸的对话，藤儿一阵欣喜。为姬轩辕重新盖好葛布，她起身侧立在琴边。
    “劳烦藤儿姑娘照顾族长一天，不胜感激。”一进木屋，羲和就连声道谢。
    “我只是抚琴助族长凝神静气，一点儿都不累，羲大人不必客气。”藤儿很喜欢这个一身白衣的温和男子。虽说都是族长身边的人，却一点也不像姜氏那几位令人敬而远之的长老。
    “要是没有藤儿姑娘的琴音相伴，偌大的静水园一定会让族长倍感萧索寂寥。”羲和微微叹气，他担心姬轩辕十几年来的心病会令伤势雪上加霜。可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却不足为外人道，自然也就无法让藤儿真正明白她的重要。
    “要是静童在就好了，族长看见他一定很开心。真不明白这小家伙为什么一定要挑这时候留在戥身边，还说要学怎么对付灰熊？”羲和无奈地摇摇头，在木几旁坐下。
    “静童他不是和我……”藤儿一脸疑惑地看向易宸和叶汐。
    “羲大人，我说要打大灰熊，不愿离开姜氏，那是好多好多好多天以前的事了。那时，祝言还没出现呢。而且，当时轩辕族长也没同意我留在那儿啊。”静童捧着堆满野果的木托盘走进楠木居。
    “哦，是这样么？看样子，这次我真的记错了。”羲和不好意思地眯起眼睛，笑了。
    “何止这次，你真的是经常记错。”听到众人的说话声，姬轩辕渐渐清醒，忍不住轻声调侃羲和。
    “族长，吃个野果解解渴吧。”羲和扶姬轩辕斜靠着木墙。
    姬轩辕低头忍住咳嗽，摆了摆手，一抬头就看见易宸站在榻边。
    “一会儿我们得进神木林里的小屋。你现在这个样子，再不补充点体力，难道想被人抱进去？”易宸把野果递到他面前，眼神冷峻，容不得半点违拗。
    “你……”姬轩辕原本想辩驳几句，可自己有伤在身，怕是在声音上就输了气势。他极不情愿地接过野果，气咻咻地咬了一口。
    悠悠的风扬起窗口垂挂的藤蔓，清新的草木气息沁人心脾。
    “静水园真是个养伤的好地方。”姬轩辕微挑唇角，笑对易宸，“以后，你若是有需要，尽管开口。到那时，我一定嘱咐静童给你准备比这更甜的野果，以尽地主之谊。”
    易宸紧了紧黑色护腕，笑道，“不必了！能重伤到我的没几个。而且，也不会像你那样，为族中事务劳心劳力，以至于精神恍惚得伤到自己。我应该不会有机会躺在这里欣赏风景。”
    正吃着野果的姬轩辕呛得一阵咳嗽。
    早已对易宸和姬轩辕之间的习惯性争斗熟视无睹的叶汐、羲和、静童围坐在木几旁边，一边咬野果，一边默默忍住笑意。只有藤儿还是一脸茫然地捧着野果，睁大眼睛，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