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40 飞雪


姜氏北林木屋,藤蔓隔帘被轻轻挑开。微风中,灯芯草的淡淡柔光左右摇曳。
    “怎么还不休息?”易宸走进来,坐在叶汐对面。
    “睡不着。”叶汐不着痕迹地拉长衣袖,覆住右手,微微笑了笑,“祝言怎么样了?”
    “一直在昏睡。除非找到可以助他疗伤的附生体,否则,普通草药的助益不大。”易宸的指间,那块羲和捡回的菱水晶闪耀着微光。
    昨晚,易宸的暗隐力量源源不断地通过九玄针进入姬轩辕的经脉。漫溢的力量从针尾蹿涌而出,震伤了叶汐的右手。也正是这股力量让姬轩辕在取针的瞬间感应到祝言咽喉处不同寻常的异能。于是,他挥出九玄针,将祝言喉中的菱水晶逼了出来。
    “溪水边,祝言曾经神情恍惚,用手捂住喉咙,是不是这块菱水晶的缘故?”叶汐知道,菱水晶能操控祝言,可想不明白它为什么在最关键的时候差点害了他。
    两枚一模一样的银色菱水晶从易宸的掌心滑落到桐木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也许是祝言的‘无声之声’极为霸道。当无声振动的破坏力达到极致时,菱水晶的控制力大大削弱,祝言才会介于清醒和恍惚之间。”
    “哦。”叶汐很好奇,忍不住想摸一下那两枚似乎带着某种邪恶力量的菱水晶。才刚刚伸出手,背上的灼伤就拉扯得生痛。
    “除了给祝言、姜苇、姜雨准备草药之外,你还做了些什么?”易宸微挑眉峰,眯眼看着她。
    “知道你想说什么。”叶汐晃了晃手里的小陶瓶,笑道,“我没忘记自己的伤。要不是你闯进来,我早就上好药了。”
    “是么?你右手受伤,可以拧开陶瓶上的木塞么?”易宸轻轻握住叶汐的右腕,拉开白色衣袖。细细的血纹从右手指尖蔓延到手腕。心里一阵钝痛,易宸咬牙,语气带着不容违逆的强势,“药给我。”
    “什……什么,我才不要呢。”叶汐把药瓶攥得更紧了。
    “果然是古人。”易宸凑近,笑道,“你可不可以抛开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这些‘文化瑰宝’。伤不快些痊愈,怎么全力以赴寻找水晶头骨?难道你不想快点回家?”
    叶汐还没来得及反驳,易宸就弹灭了灯芯草上的微弱火苗。
    月光从窗口缥缥缈缈地洒进来,夜,静得只有两人隐约的呼吸声。
    墨色的长发滑过右肩,柔柔地垂在胸前。易宸轻轻掀起她背后宽松的白色T恤,解开扣带。几弯流云般的烧灼伤痕从脊背蜿蜒上扬到肩胛,触目的殷红血色像是深深刻进了她白皙的肌肤。
    手指轻轻碰到伤口,她痛得微微瑟缩。易宸不禁为“亲手上药”这个主意骂了自己无数遍。要是没亲眼看见伤痕,也许就不会这么心痛。可是,时时刻刻担心她的伤势,那种焚心煎熬又能比现在好多少?
    成为飞翼警以来,激烈厮杀、受伤流血,这些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可是现在,即便面对生死诀别也能淡然处之的心,却因为她背上那几道手指粗的伤痕而紧张、痛苦。
    “宸儿,飞翼最不该有的就是牵挂。它们会像藤蔓一样紧紧缠住你的心。只要有人轻轻一扯,藤蔓上的锯齿叶缘和尖刺就会扎进心里,让你痛不欲生。我们要的是基于责任的冷静和理性,而不是让敌手有机可乘的情感牵绊。”
    十几年前的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易宸不由得失神,凝视着爬满整面墙的郁葱藤蔓。
    窗外,圆月清照,草药的清凉渐渐缓和了背上锥刺般的疼痛。
    为什么和他最亲近的时候,都是最最窘迫的我。叶汐暗想着,无奈地轻声叹息,斜倚在桐木几旁,困到不想睁开眼睛。
    满满的月亮悬在夜空,淡淡的银色如水雾般氤氲而出,幻化出另一轮明月。
    山林寂静,流水无声,夜,静静地走过。
    黎明时分,寒风从门缝、窗棂挤进木屋,吹得藤帘沙沙响。屋外,嘈杂一片。
    “发生什么事了?”叶汐睁开惺忪睡眼,含含糊糊地问眼前还不太清晰的黑色身影。
    “下雪了。”易宸嗓音温润。
    “下雪?你在说梦话吧。”叶汐伏在软榻上,闭着眼睛,慵懒地笑了。柔弱的毛皮蹭在脸颊上,她突然睁大眼睛,坐了起来——身上盖的不是单薄的葛布,而是厚重的豹皮。
    “我……我从夏天一直睡到冬天了?这一觉睡得也太长了吧。”把豹皮扔到一旁,她光脚走到门边。空气冰冷刺骨,她不禁有点瑟缩。
    推开门,细小的雪粒迎面扑来,像无数针尖扎在皮肤上。凛冽的寒风中,白雪裹着屋顶的干草一团团地翻滚着。沉沉的积雪压弯了松柏的枝叶,簌簌滑落。
    易宸抬头看着漫天飞雪,“水晶头骨可能已经承载不了控制四季的负荷,连气候都开始紊乱了。”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叶汐暗想,不禁裹紧了易宸递来的兽皮。
    落雪如飞絮,天与地浑然一体,迷茫,却又混沌、壮观。
    一连四天,大雪纷飞。族中男子扛回一头头猎物,雪中围猎的巨大收获很快令他们忘了最初的恐惧。火堆边,烤肉咝咝作响,厚厚的毛皮在女子的石针下连成一件件抵御风寒的衣物。
    木屋里很安静,只有干燥的树枝在火中燃烧的噼啪声。
    祝言躺在榻上,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火苗的光影撩拨着他的脸颊,覆盖喉间伤口的葛布,隐隐透出的血色。
    北墙边,靠近火堆的地方,铺了松软的干草。戥坐在那里,折断树枝,一根一根地扔进火里。
    “蚩尤族长为什么用菱水晶控制我和祝言?他苏醒后,还能记得多少以前的事?”戥不断自问。他对祝言的敌意并没因为菱水晶而减少半分。相反,每当看到自己经历的种种正在祝言身上重演时,心中难以言喻的防备就会催生出来。
    门咔咔响动,姜晓捧着一摞厚厚的兽皮闪进来,伸脚把原来抵门的石块挪回原位。因为忌惮榻上的祝言,他没敢径直走到木几边放下兽皮,而是来到墙角的戥面前,憨憨笑道,“这些给你。”
    昏睡的祝言身上盖着两大块兽皮。
    “已经足够了,不需要这么多。”戥淡淡的语气虚无缥缈得像是烈焰中蒸发的冰雪。
    “不行不行,天寒地冻的,没有它们,迟早会冻出病来。”姜晓一直在琢磨戥为什么把两块兽皮全给祝言——那个曾经下狠手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仇人,而自己却睡在薄薄的一层干草上。难道青长老的死让他觉得内疚,不想接受族人的好意?要是真这么想,那该如何是好?难道他想冻死自己,我也当看不见?一通乱想后,姜晓猛得摇了摇头。他壮了壮胆,半蹲在地,将兽皮塞进戥的怀里。
    “那晚要是没有你,整个北林的木屋都会被掀翻,族中的老老少少一定在劫难逃。这些兽皮是族人心甘情愿让我拿来给你的。”极度窘迫地说完,没等戥开口,姜晓就急急忙忙跑出了木屋。
    戥斜倚软榻,轻轻摸着手里的兽皮,指尖触感柔顺。几天前的那个夜晚,姜雨依偎在他怀中。当他的手滑过她的发丝时,也有同样的感觉。淡淡的笑意浮现在眼角,倏然间,又如同烈日下的薄冰,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双恨意不减的眸子浮现在他眼前。那晚,当他再度回到岸边,姜雨紧紧裹着扯破的葛衣从他身边走过时,眼中依旧是无法言说的恨意。
    “忘了吧。”戥紧紧闭上双眼,喃喃道。
    窗口人影闪过,门被重重撞开,易宸眨眼间来到榻边。
    睁开眼睛,冷风中,戥的脊背透凉——祝言醒了,伸出的手距离他只有一拳之遥。此刻,正被易宸紧紧抓住。要不是易宸及时出现,他可能已经偷袭得手了。
    用魔音控制姜雨,害自己陷入苦战的一幕幕重又闪现。怒意再也无法压抑,戥扔掉兽皮,俯身抓住祝言胸口的衣袍,把他从软榻上拎起来。“为什么要杀我?是不是族长让你这么做的?说!”
    祝言怔了怔,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
    “快说!”戥双眼微红。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易宸抓住戥的手臂,眼眸已变成银色。
    戥将信将疑地松手。祝言重重摔回榻上,蜷缩着身体,痛苦地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想说什么?”戥转身,刻意回避。祝言的痛苦神情居然令他萌生出莫名的愧疚感,像是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
    “祝言刚才并不是想偷袭你。我感应到他记忆的闪回片断,你们曾经一起在林中练习如何驾驭暗隐力量,甚至还交换武器,似乎……”易宸目不转睛地看着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种可以坦诚彼此战力优势和弱点的关系。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们似乎情同手足。”
    答案出乎意料!戥急忙坐到榻边,低头试探着问祝言,“你记得我们到九黎族之前的事?”
    祝言盯着他,眼角渐渐湿润,他点点头,随即闭上双眼。
    屋内的摆设微微颤动,高高低低的响动渐渐会聚成男子的声音,“记得……你不记得了么,我们……翡……”
    指尖重重划过木屋的墙壁,留下道道深痕。为了聚力发声,祝言强用暗隐力量,伤势雪上加霜。胸口和喉间的葛布缓缓洇出血色,他渐渐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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