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清晨，咯吱咯吱的急促脚步声停在木屋前。姜晓一脸焦急地拍响木门，还没拍第二下，门就开了。
    “族长，我刚才去北林岩洞喂貔貅神兽，可是……它不见了！”姜晓指着雪地上的凹痕，“戥和祝言都不在屋里，这些脚印从小木屋一直到岩洞口。”他亲眼见识过祝言的狠毒，所以很担心戥的安危。
    半空中，貔貅的黑翼剪开如絮的连天飞雪，落在木屋前，扬起细碎的雪粒。身着银黑狐皮的姬轩辕从貔貅的背上扶下一个女子，两人一并朝易宸走来。
    “我亲自送藤儿回来，免得姜氏长老说我怠慢他们的族人。”姬轩辕微笑着看了看身边的藤儿，眼中的桀骜不驯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同身上银黑色狐皮的野性早已被额间玉壁的温润调和得当一样。
    这些天，藤儿一直在静水园以琴音助姬轩辕静气凝神。九玄针已经医好了他的伤，只是最后取针时，祝言的闯入令羲和有些不放心。他坚持留下藤儿，以防姬轩辕旧疾复发。
    “出什么事了？”姬轩辕见易宸眉峰微锁，看着雪地上的那些脚印。
    “戥和祝言不见了，可能是骑貔貅走的。”易宸摸着雪地上的脚印，“雪这么大，脚印还没被完全覆盖，他们应该刚刚离开没多久。”
    姬轩辕点点头，尖利的哨声在唇指之间响起。不久，天边又飞来一头貔貅神兽。
    “或许可以循着神兽留下的气息找到他们。”姬轩辕跃上貔貅，朗声道。
    寒风飞雪中，两只貔貅载着易宸、叶汐和姬轩辕，越过白蟒般的绵延群山，来到一处深谷中。
    “蕨塔之谷？”皑皑白雪遮住了流纹岩的棱角，长生蕨像是挺立雪中的高大松柏。周遭的景物与之前大不相同，可易宸清晰记得蕨塔的排列位置。
    “风雪太大，貔貅也只能追踪到这儿。”姬轩辕有些懊恼。
    易宸的眉稍微微扬起。昨夜，祝言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说过“翡”这个字。他们极有可能是去了有黑翡卵石的泪滴窟。
    貔貅盘旋未落，直接飞过树林，进入结界。
    几行浅浅的脚印留在长满蒲草的冰湖上。失踪的貔貅正伏在泪滴窟前。洞口的岩石附着冰雪，越发逼仄。
    袖口的兽皮蹭得蒲草上的积雪簌簌洒落，叶汐无意间碰到这些植株。嘈杂的声音、杂乱的血腥影像如同暗夜里的闪电，蓦然出现在眼前。她呆立在冰湖上，睁大双眼。
    “怎么了？”姬轩辕从未见过叶汐这么惊恐，即便是在面对戥、祝言，还有蚩尤的时候。
    易宸轻轻握住叶汐冰冷的手，黑色的眼眸瞬间银芒闪动——
    空气里弥漫着血的气息。很多人倒在地上，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来不及渗入泥土，顺着草根缝隙流进湖水中。嘈杂的人声渐渐清晰，惨叫凄厉，痛苦的□□回荡在淡淡绯红的缥缈雾霭中。
    落雪越来越大，叶汐微微战栗，再也无法抵御挥之不去的可怕影像，她捂住双眼，跪倒在冰雪中。
    “他们在垂死挣扎！好多……好多血，草地上，湖水里，到处都是。”脸深深埋进易宸的怀中。满是血污的残破身躯倒在湖边，一双双近在咫尺、透着恐惧的眼睛令叶汐不寒而栗。
    “别怕。”易宸紧紧搂住叶汐，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只听我的声音，不要理会其它。”
    “她怎么了？”姬轩辕脱下银黑狐皮，披在叶汐身上。
    “这片山谷似乎蕴藏着某种暗隐力量。上一次来这里，她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现在更清晰了。”易宸很想立刻就带她离开，可如果这是找到水晶头骨的必经之路，迟早还是要面对。暗自想着，他咬咬牙，抱起叶汐，走向泪滴窟。走过冻结的冰面，临近上岸时，他回头看了看身侧坠满冰凌的蒲草。
    狂风从洞口呼啸而过，像是野兽的低吼。垂落的枯藤肆意舞动，疯狂缠绕拉扯着狭壁间的箬叶竹。
    半岩半树的穹顶之下，石笋间浮动着渺渺暗光，黑翡卵石的灵蛇雕纹栩栩如生。
    “没有人，难道他们已经离开了？”姬轩辕自言自语。
    冷风中，树叶沙沙响，轻微的呼吸声从其中一个黑翡卵石中传出来。
    “你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地方？”熟悉的声音来自黑翡卵石中缓缓起身的男子。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极淡的浅碧色水滴从祝言的耳廓滑过，滴在手里的千叶水晶上。流光掠过颈间，之前的伤只留下极浅的印痕。
    “祝言！”易宸和姬轩辕极为诧异。
    盯着易宸掌心浮现的墨心水晶，祝言眼中的戒备渐渐变成一种混杂着愤恨和悲怆的情绪。风挟着冷笑声回响在洞窟里，
    “十几年前的事和你有关？”说话间，脱手而出的千叶水晶飞旋着撞向穹顶。突兀的巨石轰然坠地，一时间，地动山摇。
    玄色身影从不远处的另一个黑翡卵石中跃出，瞬间来到易宸和祝言之间。
    “住手！他是飞翼，没看见墨心水晶么？”戥紧紧按住祝言的手腕。
    “你想起来了？”祝言欣喜地望着戥。可是，当墨心水晶的光晕映在脸上的时，他嫌恶地避开。
    “正是因为墨心水晶，我们才会这么狼狈不堪。”千叶水晶的暗色光影中，凝血的深红色在他的双眸里涌动，像是燃烧的火焰，随时吞噬一切。
    “你说什么？”戥依旧挡在易宸和祝言之间。
    “之后发生的事，你并不知道吧？”祝言的目光从散布在石笋和浅草中的黑翡卵石上掠过，愤然道，“十六年前，是飞翼用血祭唤醒我们，杀死荩，还用水晶控制你和我！”
    “荩死了？”戥紧紧抓住祝言的双肩。黑翡卵石中蕴藏的暗隐力量让他想起十六年前那个毛骨悚然的夜晚——
    尘封了六千多年的黑翡卵石缓缓开启。四周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不受控制的僵硬身体顺着黑石滚落，他仰面躺在草藤之中，借着穹顶淡淡的微光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千年前的誓言，还有远处凄厉的惨叫，同时冲击着耳膜。他抹掉额头的涔涔汗水，从黑翡卵石的底部摸索出沁蓝，扶着岩壁，心急如焚地走向洞口。
    血色的妖月悬在天空。
    迷雾笼罩着莽莽森林和一湖静水。雾色并不是缥缈的白，而是诡异的绯红。之前在洞窟里听到的惨烈叫声已变成时断时续的痛苦□□，清晰得仿佛就隔着一层雾。
    一抹灰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过，搅得浓雾四散翻涌。绯雾稀薄之处，点点深红滴滴答答地落入湖水。他抬头望向半空，脊背一阵阵发冷——几十个男子悬立在湖面上，与树峰平齐，血从胸前的伤口流出来，淅淅沥沥地滴在水里。
    冰冷的笑声陡然响起，悬浮的身躯随着雾色退向林边，毫无征兆地齐齐摔落在草地上。
    灰色身影缓缓走出迷雾，却在他预备迎战的刹那间倏然消失。继而，时隐时现的灰影开始故意挑战他的耐力——狡猾地不断刺探，似乎想用鬼魅难测的行踪催生出他心里的恐惧，然后，一击致命！
    沉睡了数千年的身体还没恢复到可以战斗，僵直的手指根本无法牢牢握紧沁蓝。短戈和飘忽而至的水晶撞在一起，刹那间，沁蓝脱手飞出，嵌入山石中。
    后背猛得一凉，巨大的力量撞得他踉跄着倒伏在湖边，冰冷的感觉像是爬上脊背的一条蛇。他咬牙想站起来，可是，冰蛇却又幻化成火链，烧熔了皮肤，没入骨髓。灼热的疼痛遍及全身，火仿佛烧进了双眸，吞噬燃尽了一切，只留下黑暗和死寂……
    黑暗凝结成厚重的暮霭，眼前晃动着日晷石台旁累叠的、一具具惨白的躯体。
    十六年前的梦魇像是一把插入心脏的匕首，冰冷刺痛，千年之前的点点滴滴如血一般涌了出来。闭上酸涩的眼睛，戥黯然道，“我失去知觉后，发生了什么？荩怎么了？”
    “我走出这个洞窟时，满地鲜血，触目惊心！你倒在草地上，荩侧卧在湖边，奄奄一息。湖对岸，墨心水晶悬在半空，一个灰衣银发的男子以手为刃，刺入对手的左胸。”想起荩的胸口也曾经承受过同样致命的一击，想到生命的温度在他身上一点点消失殆尽，只留下冰冷和苍白，祝言心中的愤恨就无以复加。他用力推开戥，闪身到易宸面前，冷冷道，“十六年前的那个晚上，袭击我们的人不止一个！云星可以驾驭墨心水晶的人寥寥无几，你一定有线索，对不对？”
    “不止一个，什么意思？”戥有些吃惊，他只记得那个如同鬼魅的灰色身影。
    “我不会记错！灰衣人的手腕曾被骨箭刺穿，他掠过湖面，拔出骨箭想射杀我时，已经有人抢先出手了。”祝言逼视易宸，下意识地摸着喉间淡淡的伤痕。当年，那枚被偷袭者封入的菱水晶让他再也无法开口说话，更让他过了十几年浑浑噩噩、受制于人的日子。
    “十六年前、灰衣银发、两个人……”姬轩辕喃喃重复。祝言口中那个以手为刃的男子立刻让他回忆起小时候在树林中亲眼目睹的争执和杀戮。袭击戥和祝言的会是那两个人么？当年，那个隐翼在被蒙骗的情况下，帮错了人？他暗想，焦急问道，“你看清他们的样子了么？”
    “鬼祟下手的那个没看到，不过，灰衣银发男子的长相倒是想忘也忘不了。”祝言的声音被风吹散，化为树叶、藤蔓间的沙沙响动。他走到其中一个黑翡卵石前，半跪在地，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去上面的杂草，黯然道，“荩、戥和我都来自云星，奉命保护头骨。这件事，除了我们之外，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六千多年，水晶头骨安然无事，我们三个也一直沉睡在黑翡卵石中。可是，十几年前，有人蓄意用纷乱的暗隐力量和暴戾的血祭让我们苏醒。”
    他看向更远处的黑翡卵石，目光疑惑地喃喃自语，“为什么会有七个黑翡？”
    “应该是在我们之后，又有人加入。”戥黯然，其余五个悬月水晶护卫，他们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