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木萤身后的树冠上，积雪簌簌掉落。巨大的力道重新扬起地上的落雪，撒向空中。雪雾里，靠近黑翼蝶的古树枝干纷纷折落，粗壮的树干微微颤动，闷响着崩裂，砸在皑皑积雪。
    冰云熠熠浮动在无暇的手臂上，漫天飞雪在木萤的目光中融为水滴，再凝成剔透的冰粒，密密匝匝地撞向黑翼蝶。
    黑与白的纠缠与对峙中，千叶水晶浮至半空，巨大的黑色“树冠”如熔岩般，色泽暗红。无数黑翼蝶轻振双翼，伤人于无形的暗隐力量随之袭向敌手。
    剔透的冰壁上栖满了黑翼蝶，振动的双翼之下，蛛丝状的冰裂纹慢慢显现。舞动的黑蝶像团团黑云，不断往下压。木萤渐渐有些招架不及，步履凌乱地向后退去。
    坚冰碎了一地，黑翼蝶织成的密网中，木萤惊恐的双眸慢慢变得空洞暗淡。深蓝色的裙角，及腰的长发在雪中狂舞飞扬，她静静立在雪中，一动不动。
    木萤的手臂上会有悬月印记么？祝言暗想着，慢慢走近，挥袖拂落她四周的黑水晶。手刚刚碰到夜光云般深蓝的轻纱，寒气就迅速顺着指尖蹿涌而上。呼吸间，他的整个手臂覆上一层厚厚的寒冰。
    “这么没有耐心！是因为太在意我的生死，才会这么大意么？”木萤冰冷无骨的手指隔着寒冰，轻轻抚在祝言的手腕上，“如果是这样，我又怎么忍心毁了你的这只手臂呢。”
    百步之外，易宸和戥早早布下结界，以防祝言的魔音误伤族人。他们以为木萤已被祝言控制，身份之谜很快就要揭晓，没想到却看到极为凶险的一幕——只要木萤稍稍用力，祝言的手臂就会和寒冰一同碎裂！
    深红的锁链刺破雪幕，打在木萤的手腕上。
    哧得一声，灼热的锁链在木萤雪白的腕上烙出一道伤痕。而且，这个烙痕不断燃烧，渐渐陷进皮肉，露出骨骼。
    易宸的初衷只为恫吓木萤，让她不能对祝言下手，怎么也没想到轻微的灼伤会变成几近噬骨的创痕。
    怒火星星点点，很快湮没在秋水双眸中，木萤扬起唇角，笑了。陡然间，冰云手环光芒耀眼夺目。冷光中，冰雪凝结，无数冰锥呼啸着刺向祝言。
    危险的尖刃隐匿在飞絮白雪之中，祝言只能凭声音判断，左右闪避。黑翼蝶的双翼很快结满冰凌，被霸道的冰锥撞得粉碎。少了黑翼蝶的阻挡，冰锥的尖锋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近祝言的身体。族人的安全、木萤的身份，种种顾虑紧紧牵绊着，他一步步陷入绝地——腾身而起，冰锥擦过脸颊，细碎的血珠飞溅而出；侧身闪避，却躲不开划破衣袍、刺破皮肉的飘忽冰凌。
    古树前，满目的冰锥织成一张夺魂的网，祝言无处可避。想到自己会被寒冰刺得千疮百孔，他捂着冻结的左臂，黯然地笑了。
    远处，水晶锁链如蛛网般展开，困住了木萤。沁蓝燃起明丽的火焰，无数薄如刀刃的蓝焰劈断冰锥。冰凌四散，很快消融在灼热的狂风中。
    戥赶到祝言身边，伸手托住他的左臂。蓝焰萦绕指间，却怎么也化不开那层寒气四溢的坚冰。
    不远处，冰笋冲开锁链。木萤悠然取下腕上的冰云，指尖轻轻一弹。手环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飞入林中，不见了踪迹。
    “你们喘息的时间可不多呢。”她伸手接住空中的落雪，轻轻敷在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寒冰化骨，细雪为肌，腕上的伤不多时就好了大半。
    咔咔声从临水的树林中传来。
    木萤微微低头，闭上双眼，束腰的冰凌冷光夺目。“听见它们急切的声音了么？江水成冰，漫涌过来，姜氏一族能保得住么？”
    隆隆的轰鸣不绝于耳，夹杂着树干扭断、倒伏的声音，越来越近！冰屑从林中飞溅而出，巨大的白色冰块翻滚着，如咆哮着的饥饿猛兽，扑向众人。它们碾断粗壮的参天古树，践踏、吞噬着眼中的一切。转眼间，森林凄凄哀哀的□□就淹没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中。
    奔涌的冰块吓得姜氏族人魂不附体，拼命逃往北林。
    易宸、戥和祝言背对背而立，一边布起结界抵挡冰川，一边防备着伺机而动的木萤。
    族人纷纷躲进密林，以为在看不见寒冰的地方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是，转眼间，冰块就沿着南北向的河水涌进森林。
    “戥，你去北林。”结界随着族人越布越广，易宸担心这根本无法抵御强势来袭的冰川。
    戥点头，踏着白雪，往北林而去。蓝焰消失在林中，一道蜿蜒的冰墙从雪地慢慢升起，整个姜氏村落被割裂成两半。
    几十个来不及跑回北林的族人惊恐地盯着越压越低的冰川，拼命踢打冰墙。慌乱之中，他们对易宸的喝止充耳不闻，只是下意识地躲避结界穹顶上滑动的巨大冰块，跌跌撞撞地不断后退。他们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离开结界的保护，离木萤越来越近。
    祝言冲出结界，挥手间，漫天砸落的巨大坚冰被击得粉碎。他横扫积雪，团团落雪打在族人身上，逼着他们退回结界。绕在右手上的千叶水晶虽然助他事半功倍，却也在猛烈的击打中，割破了他的掌心。雪团混着血渍，沾在族人身着的兽皮上。
    混乱之中，几个上了年纪的族人听不清易宸的话。兽皮上的血迹又让他们误以为祝言出手打伤族人，强迫他们退回万分凶险的冰川下送死，于是不顾一切地挣扎逃命。
    大大小小的冰块从河岸蜂涌而至，越过结界，重重地砸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祝言连击几掌，打在族人的左肩，他们跌跌爬爬地摔进了结界。
    血，飞溅在雪地上，来不及全身而退的祝言被厚重的坚冰死死压住右臂。
    结界撞碎冰块，无数失去利齿的白色巨兽匍匐着，伺机而动。
    “谁也不准离开现在的位置半步！否则，自此逐出姜氏一族！”易宸咬牙，高声喝道。
    后续而来的冰川闪耀着冷光，利爪般的尖锐棱角在淡蓝色的结界上留下一道道泛白的抓痕。当疯狂的撞击和撕咬徒劳无获时，它们在冰云的召唤下冲向另一个目标——祝言。
    染血的黑翼蝶在冰缝中艰难地振动双翅，坚冰上的裂纹不断扩大，像一张极大的蛛网。网的一边是催动暗隐力量挣扎求生的祝言，而另一边则是咆哮而至的白色巨兽。
    速度的角力中，银色锁链砰然击破冰块，缠住祝言的腰，把他救回结界。
    祝言双臂受伤，锁链的大力拖拽中，他根本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仰面摔倒在冰墙边的雪地里。
    曾用魔音害得他们生不如死的人就躺在脚边，族人吓得直吞口水，想拔腿就跑，却又忌惮族长的警告。抬脚、收脚的挣扎间，好几个族人重心不稳，一屁股摔在地上。
    “你究竟会不会救人？黑翼蝶很快就能震碎坚冰，我救得了自己。”祝言喘息着，吃力地用手肘撑起身体。捂着血肉模糊的右臂，他倚在湛蓝的冰墙上，眸子里有一种想揍人的怒意。
    易宸望向结界外瞬息间堆积如山的巨大冰块，挑眉道，“宁愿让更多的冰川冰把你埋得更严实，也不想我出手相助？”
    “你说什么？”一丝冰凌崩碎的杂音出现在祝言的说话声中，“我这么狼狈，还不是为了救这群愚不可及的族人。”
    “可惜他们未必领情，谁让你最初出现时，不是个好人呢。”易宸倚在冰墙边，警惕地看着对面又一道蜿蜒而生的蓝色冰墙，“撑得住么？”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祝言抬起冰封的左臂，狠狠蹭开被血粘在脸颊上的头发。晶莹剔透的层层寒冰映出无数个身着冰蓝的女子。他喃喃道，“她要不是悬月护卫，这伤可就真不值了。”
    冰云刺眼的光芒划过，飞向远山。
    “我好像忘了招呼戥了，这样怠慢真是太不应该了。”自责的话从木萤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远处，蜿蜒的雪山苏醒了，暴躁地抖落压覆在身上的积雪。白色巨蟒般的冰川像被笛声吸引的灵蛇，不住地扭动身体，游向北林。冰舌舔过莽莽森林，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树、族人的木屋，悉数被它吞入腹中。
    湛蓝色冰墙的另一边，北林眨眼间就被无法想像的滔天冰川淹没了！
    “小雨在那儿，小雨还在！族……族长，求……你去救救小雨，求你。”姜苇梦呓般地说着，失魂落魄地走到易宸面前。他乞求着，用从未有过的卑微语气。
    现在去北林，祝言一个人可以撑住这个结界么？易宸想着，目光扫过倚在冰墙上的祝言和躲在结界角落里惊魂未定的族人，摇了摇头。“姜苇，北林那边有戥，你别担心。”
    “你不想去，是不是？因为记恨我平时冷言冷语，所以故意不救小雨，以此报复，对不对？好，你不去，我自己去！”一如往常的敌意又出现在姜苇细长的双眼里。他故意用力撞上易宸的手臂，沿着冰墙跑向积满巨大坚冰的结界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