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47 蛛岩


昏暗的小屋中,望着少年慌张的背影,叶汐有些不明就里。
    木几的斜影静静投在叶汐□□的双足旁,她低头看了看,不由得嘲笑起自己的狼狈。
    “总要有双草鞋吧,这样跑起来也快点啊。”逼着自己喝了几口粥,她离开木屋,走向长满浅草的小树林。
    淡淡的月色衬着迷蒙的水雾,大大小小的瀑布沿着千仞绝壁冲入青藤古树间的无数深潭、浅溪之中。
    坐在潭边的岩石上,她不厌其烦地摸索着怎么编出一双大小合适的草鞋。
    冷月之下,长长的草垂进水里。悠悠涟漪之中,模糊的影子居然慢慢清晰。细而单薄影子在水中生出茎干、萼片和花瓣,一朵、两朵、三朵……一阵水雾飘过之后,水中竟然绽放出无数素洁的百合。
    叶汐惊愕地半跪在潭边,伸手触碰那些缓缓游弋,缥缈迷蒙的无根百合。忽然,一条银白色的巨鲨从水底浮上来,黑洞洞的两只眼睛遥遥注视着她;展开的双鳍之下,点点银光如同水中舞动的萤火,渐渐聚成一个剔透的人类颅骨。
    惊叫声蓦然响起!西边的树林中,树鸦扑啦啦地飞起,沙哑地鸣叫着。
    一瞬间,水中的无根百合,银色巨鲨,不完整的颅骨,宛如烟云水雾一般,消失了。
    凭空出现的诡异幻像,远处惊悚的叫声,叶汐有些不寒而栗。她拔腿就跑,可没跑几步,又停了下来。
    “怕什么?九黎族最坏、最可怕的人就是蚩尤,他都已经领教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她握紧拳头壮胆。绕过深潭,踩着溪水中深深浅浅的岩石,摸索着走向叫声传来的方向。
    脚下是湿湿凉凉的杂草和错综纠缠的藤蔓,树林漆黑一片,惟有瀑布轰鸣。
    微光从树林的尽头透出来。拨开低矮的树枝,两边突兀的山体岩石挤出一条只有半米宽的狭道。走出不算长的狭道,眼前出现的景象顿时令叶汐背抵山石,屏住了呼吸——一只巨大的银色蜘蛛伏在百米之外的山体上!
    哗哗的流水声中,她小心翼翼地走近。仔细分辨之下,才终于松开攥得生疼的双手。朦胧的水雾中,那些弯弯的“蜘蛛腿”是依山势而曲折的细小瀑布;忽明忽暗的发光“肚腹”则是泛出莹润光泽的巨大岩洞。
    凄厉的叫声再次传来,魔咒一般吸引着她。涉过浅溪,叶汐拽着坚韧的草藤吃力地爬进岩洞。
    一块块乳白色的贝形岩石上,平躺着给她送晚膳的阿痕,双眼睁得很大,却没有一丝神采。旁边,蚩尤半跪在地,右手虚按住孩子的胸膛。
    “你做什么?”霎那间,叶汐抛开恐惧,喘息着质问道。
    “谁允许你来这儿的?”蚩尤狠狠地挤出这几个字。
    “不就是你么!”阿痕满含笑意的清澈眸子浮现在她眼前,无法抑制的心痛涌了出来,堵得喉咙酸胀难忍。
    “在出手伤害他之前,你没料到他会喊叫?凄厉的叫声能传多远,也没想过?依你的行事风格,绝对不会允许这么多意外发生,除非……是故意引我来!你觉得,我会经不起吓,乖乖把头骨的下落说出来,是么?”
    “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你还不值得我这么做。”蚩尤并没有怒不可遏,低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透着不屑。他低着头,垂下的银色发丝挡住了灰蓝色双眸,大半张脸被蒙面葛布遮得严严实实。
    “这么说来,你害人的理由还真多!伤害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你忍心下手么?”不甘胁迫的性情再也无法压抑。可是,面对蚩尤,一个她根本不敢靠近的危险男子,叶汐的心里还是满是畏惧。冷汗渗出脊背,缓缓沾湿了葛衣。
    “孩子?十几年前的确是个孩子。”蚩尤阴冷地笑了,瞥了一眼诧异的叶汐,“这么多年来,是我让他可以活在最好的年华里。不只是他,所有九黎族的族人都不必受严寒酷暑、疾病衰老之苦。”
    一树之隔,截然不同的两种季节;少年在木屋里说的话;还有田地里清一色年轻族人。累积的疑惑渐渐有了答案,叶汐却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为什么这么做?四季往复、生老病死,这是……”
    “习以为常未必就是理所应当!既然有力量改变,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看着族人饥寒交迫、生离死别?”蚩尤身后的断岩裂缝中,缥缈的银色雾气缓缓溢出。
    血从阿痕的后背流出来,沿着曲曲折折的石缝,流到叶汐的脚边。“你给了他们永生的希望,然后再随随便便夺走么,就像现在这样?”
    “你认为他是我杀的?”蚩尤慢慢走到叶汐身边,低头冷眼看着她微微避让。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来这里,更不明白,在失手摔下岩壁,重伤快死的时候,他为什么还要挣扎着说话,直到……”蚩尤凑近叶汐的耳畔,悠悠说道,“直到听见他说,‘她在找你。’”
    “你说什么?”叶汐的心一阵慌乱。
    “你是真的没听清楚,还是想让我说得更直白一点?”蚩尤微微挑眉,“他为了替你传口信才失足落崖,他因你而死。”
    蚩尤轻轻扶起阿痕的身体,岩洞银色的微光中,血肉模糊的后背殷红一片。“这些伤都是重重摔在岩石上造成的。现在,我很想听听你这么晚找我的理由,究竟值不值得他为此丢了性命。”
    如果她之前没有自作聪明,阿痕就不会失足摔死。叶汐不断自责,失魂地看向蚩尤,喃喃道,“你可以救他的,对不对?”
    银色眼眸淡淡注视着她,蒙面葛布上,冷硬的唇角轮廓隐约可见。蚩尤一言不发地抱起少年,转身走向岩洞深处的断岩。
    远看平平无奇的断岩竟像是藏于岩洞的绝壁。缭绕的雾色丝丝缕缕泛着银光,银色的深潭涌动着,无数游弋的光影投在崖壁上。
    立在断岩边少顷,蚩尤突然出乎意料地将阿痕抛了下去。
    叶汐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抓住少年的手腕,巨大的力道将她拖向迷蒙诡异的深潭——
    重重的一击,身体轻飘飘地向后飞去。水雾中熟悉的灰色身影越来越远,可是,他双眸里的阴鸷笑意却清晰得好像近在咫尺。剧痛猛然间在后背炸开,岩石撞断骨骼的闷响模模糊糊地响在耳边。
    岩石冰冷,灰色身影不断迫近,腰侧晃动着青色的缺月……
    体内温暖的力量被虚按在胸口的手疯狂地攫取殆尽。
    渐渐麻痹的身体感受着钝钝的痛,模糊了熟悉的银色双眸中陌生的阴冷,还有他腕上微红的旧伤痕……
    弹指间,蚩尤也随之跃入迷雾之中。
    “你找死?”
    急速坠落的惊恐中,叶汐听见蚩尤沉沉的声音。随即,腕上一阵酸麻,她无法自控地松开右手,眼睁睁看着厚重的团团雾气裹缠着阿痕的身体,坠向银色的深潭,
    “刚才感应到的是阿痕临死前的记忆吗?”断岩上,死里逃生的叶汐挣脱蚩尤的臂弯,扶着嶙峋巨石,紧紧闭起双眼。
    “用这种愚不可及的方法弥补对他的歉疚,有用么?”蚩尤冷冷道。
    “你可以让族人永生,为什么不救他?”叶汐紧紧按住之前受过伤的手腕。
    “事发突然,我无能为力。”蚩尤淡淡道。漫溢的银色雾霭缥缈在两人之间,“要驾驭苍穹之下的一切,需要取之不竭的力量。”
    “水晶头骨蕴藏着强大的暗隐力量。”剔透的泪水闪落眼角,很快就被指尖抹去了痕迹,“要是早些找到它……一切都会不同,阿痕也不必死。”
    “你愿意告诉我了?”蚩尤俯身,望着她的眼睛。
    想起水中的无根百合、巨鲨和颅骨,叶汐的回答有些迟疑,“我确实一无所知。”
    “是么?”久久凝视着她的脸,阴鸷的双眸中渐渐燃起怒火,他伸手扣住叶汐的下巴,“你的眼神闪烁不定,在怕什么?”
    “不是怕,是沮丧,因为我无能为力。”叶汐扭头躲开霸道的钳制,却又很快被他牢牢抓住手腕。
    轻而易举地,他将挣扎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指背轻轻滑过她的脸颊,继而轻轻覆在双眼上。
    “你清丽柔美,不过可惜,有点瑕疵。”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这双眼睛太过真实——假意的恭顺,目光闪避时的惴惴不安,还有现在的迟疑,每一次心念转动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这里。这么容易被看穿,自然就少了几分引人揣度的魅惑。”
    粗糙的岩石硌着后背尚未痊愈的伤口,双眼被遮住了,却更强烈地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危险气息。她很怕,怕他突然用力,从此双眼就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冷不防地,她挣脱束缚,用力挥开他的手,闪避到一旁。
    葛布缓缓飘落,还没碰到地面,就被风卷起,抛向迷雾。
    蚩尤双眸阴冷,带着怒意,望着无意间撩落他蒙面葛布的叶汐。
    鼻梁挺直,嘴唇因愠怒而微微抿起,脸部轮廓完美无瑕,年轻俊逸的脸令人忍不住莫名轻叹。
    这张脸,对叶汐来说,一点也不陌生。这些日子,每当闭上眼睛,他就会出现在黑暗里,逼着她一次又一次地想起泪滴窟前的血腥杀戮,想起那个刺穿敌手胸骨的灰衣身影。目光落在他按住缺月水晶的右手上——极短的伤痕,就像女子的指尖蘸了朱砂,随意在腕间淡淡的一抹。
    “真的是他!”叶汐一阵心惊。血雾弥漫的蒲草湖边,残忍的血祭又从记忆中涌出来,像一双无形的手,带着血腥气息,紧紧勒住她的喉咙。
    他蒙面是为了不让戥和祝言回忆起十六年前的事么?如果察觉到我知道这么多,他会怎么做?杀了我么?叶汐想着,令人窒息的恐惧压得她步步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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