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48 虐问


“再后退几步,就到断岩边了。”蚩尤冷然道,“你想以死偿还对阿痕的歉疚,可以!但必须先说出头骨的下落。它的力量可以让九黎族人永世无忧,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无辜枉死也是九黎族人想要的么?”一直沉默不语的叶汐缓缓抬头,不卑不亢地看着他的双眸。
    冷冽的目光停在叶汐布满血纹的右手背上。那些原本已经极淡的伤痕蕴藏着某种暗隐力量,昨夜他已经留意到了。可是现在,它们像被唤醒了,随着她的呼吸,透出熔岩般的光泽,时深时浅。他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冷冷威吓道,“你知道什么?说!”
    腕上的钝痛一阵阵传来,叶汐竭力忍住,嗤笑道,“对阿痕心存歉疚,是因为我的出现害他成为一枚棋子,你处心积虑骗取头骨下落的棋子!”
    “说对了一半。”蚩尤无声地笑了,“阿痕是我杀的,他在木屋里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留一个毫无防备之心、口风不紧的人随侍在侧,只会让敌手有机可乘。”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根本不像在谈论生死。
    每一次挣扎都是徒劳,之后是更为有力、痛入骨髓的钳制。染了血的灰色衣袖晃动在眼前,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息,叶汐头晕目眩。
    “整整一天,我等了这么久,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不过,也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现在确实知道些什么。”蚩尤极不耐烦地皱起双眉,指尖缓缓抚过叶汐的双眼,轻轻将她的墨色长发顺到耳后。如果没有双眸中的森冷,他的举动倒像是对心仪女子的温情呵护。“最后一遍,头骨在哪儿?”
    叶汐咬着嘴唇,看向他身后,断岩的彼端漆黑、虚空。
    “不想告诉我?”蚩尤猛得松手,冷眼看着她重心不稳,摔倒在高低不平的岩地上。“我有很多方法帮你回忆,要不要逐个试试?”
    银色发丝在风中扬起,勾勒出他的暴戾。
    恐惧随着逼近的脚步声疯狂滋长,当黑黑的影子爬上脚踝,叶汐只有一个念头——跑!
    顺着藤蔓滑到及膝的杂草中,急促怪异的鸟鸣声陡然响起,她越跑越快。蛛岩被甩在身后,却怎么也甩不开心里的恐惧——根本无法逃脱,能跑这么远,只是因为他欲擒故纵,逼着她崩溃。
    森冷的笑声传出蛛岩山洞,回荡在树林中。
    溪水边,叶汐蓦然回头,一条藤蔓飘忽而至,缚住手脚,紧紧裹缠着她的身体。冰凉的溪水撞上脊背,水下细碎的月光刺得她双眼酸涩。无法呼吸的绝境中,身体猛然被拽离水面,飞向蛛岩。
    瀑布的强大力道撞在身上,像磐石一样压得她无法动弹。逆行而上的颠倒世界中,她看见蚩尤扯着藤蔓的另一端,跃向山顶。
    就在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窒息的痛苦,可以畅快呼吸的时候,松绑的身体却摔在极寒的落雪中。
    结界之外,漫天飞雪。
    沾了水的葛衣紧紧粘在身上,冷风呼啸,薄衣渐渐冻结成冰。寒风灌进嘴里,像一把匕首,顺着喉咙割出深深的伤口。
    雪地里,脚步声响。蚩尤走近,扯住她背上的葛衣,拉进怀里。手臂轻轻揽在她的颈间,他微微俯身,在耳边低语,“很冷,对么?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清醒,想明白一些事关生死的抉择。”
    颈间的气息,温暖的手臂,冷到微微颤抖的身体本能地想去靠近,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温暖。可是,心却在不断告诫——身后那个给予片刻温暖的男子,正是令她在风雪之中饱尝刺骨冰寒的罪魁祸首!
    手腕蹭掉树干上的积雪,她摸到一块几近松落的树皮,顺势剥下来,紧紧握在手里。
    雪,一簇簇,无声地旋落在她湿漉漉的发丝上,黑白分明。蚩尤不由得想起踩着火红的槭树落叶,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不觉间,他收紧双臂,失神地吻在她如瀑的墨色长发上。
    落雪在他炙热的唇间融化。
    她转身,尖锐的树皮划开他胸口的灰袍。
    风中,他扯落的葛衣布片在指间翻飞。
    她躺在纯白的雪地上,后背那道尚未痊愈的灼伤像一株染血的月见草。
    “死了确实可惜,不过,放了你就会让别人占尽先机。”蚩尤站在树下,灰蓝色的眸子又恢复了阴冷,扬手将葛布扔下了山崖。“用头骨的下落换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生还是死,你自己决定。”
    轻轻薄薄的雪落在身上,却凝成无法挣脱的冰冷枷锁。叶汐微睁双眼,无力地看着黑夜里轻盈舞动的雪花。
    素洁的雪,像撕碎的花瓣,漫天洒落。它们无法忍受孤单寂寥地坠向大地,不断地挣扎着。终于,在嘶吼的狂风中,聚拢成一朵朵柔美的百合。无奈最终的归宿仍旧是惨白的大地,于是,寂然的纷飞中,滴滴伤心的血泪洇红了它们的花瓣。
    无根的百合撞向大地,粉身碎骨之后,却执着地将残留的素白抛向夜空,勾勒出对过往的恋恋不舍。一抹抹幽蓝摇曳着,暗银色的鲨影穿行,四处飘忽的雪色百合之间惊现出一个漾着水纹的剔透头骨。它们带着落雪的纯白,在暗夜中熠熠闪亮。
    游弋的百合,银色鲨鱼,奇异的光晕,比深潭边所见的更为真实。
    “头骨……它就是水晶头骨吗?”叶汐混沌地想着,勉力半撑起冻得僵直的身体,盯着半空。苦涩的笑意凝在唇边,她剧烈地咳着。“是线索么?到最后一刻才感应到它的存在。难道我要带着遗憾离开?易宸,你在哪儿?”
    狂风起,吹散了头骨的幻象。
    细碎的雪花静静飘落在银色发丝上,用黑夜的凝重浸染着它们。树下,墨色的长发飞扬,一双原本柔美的双眸此刻正冷冷注视着雪地中奄奄一息的叶汐。
    “那是我的魂魄么?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身体,和我告别?”漫天飞雪中,叶汐看着树下的另一个自己,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面颊。柔弱的身体再也经不住肆虐的寒风,她无力地闭上双眼,倒在雪中,腕上的血纹也渐渐消失。
    一直冷眼旁观的蚩尤从树下走了出来,脚步很慢,像在迟疑。浅浅的脚印留在雪地上,他半蹲在叶汐身旁,看向漆黑的天空——那里,仅仅是纷飞的大雪。
    “为什么她看向夜空的表情会是惊愕,不,还有悲伤和失望?为什么?”他自问,手指轻轻滑过她的眉眼。皱了皱眉,他抱起叶汐,飞落悬崖。
    木屋中,蚩尤立在悬蔓床边,看着蜷缩的叶汐,目光阴晴不定。
    曾经,蕨塔之上,他忽略过她,记忆里只有模糊的身形和束起的墨色长发。泪滴窟的角力中,她也远不及一块风信子石重要。可是现在,当他闭起双眼,原本微小、苍白的存在却成为黑暗中唯一明丽的颜色。
    手指缓缓抚过她的脸颊,停在白皙的颈间。昨晚,他命族人帮她换上干净的葛衣,留她在屋里安安稳稳睡到天明。整整一天,他用超乎自己想像的耐心等着她的答案。
    “这样的容忍和耐心是因为对水晶头骨的极度渴求么?似乎……不是!换作其他人,早就被我扔进寒潭,逼问出真相了。”屋内昏黄的火光中,他目光幽暗,修长的手指扣在她的咽喉处。山崖上,他终究没有不管不顾,任由她冻死。有很多方法可以令她痛不欲生,很快逼问出头骨的下落。可是,他宁愿等待。行事方式与以往大相径庭,他突然觉得自己很陌生。更可怕的是,这些悄然的变化正在试图削弱他原本可以掌控一切的力量。
    “你的存在,或许……是我最大的威胁。”蚩尤喃喃低语,手指渐渐加重了力道。
    失温的身体没有挣扎,竟然微微依偎着颈边的暖意。
    风,吹灭了灯芯草尖的火苗,残月的清辉缥缈地洒进木屋。
    他蓦然松手,颈间脉搏的跳动感还残留在指尖。月光下,叶汐侧卧的身形影影绰绰,不知不觉间,他深深凝望了很久。
    取下腰侧的缺月,他扯落灰袍。银色发丝飞扬而起,蕴着月色,垂落在肩背。
    藤蔓拉扯着屋顶,嘎吱作响。他坐在悬蔓床缘,扶起叶汐,背对着自己。早已湿透的残破葛衣在指间碎裂,落在地上。扬手间,灰袍覆上她的身体。
    隔着单薄的衣袍,他感觉到她的抗拒。
    墨色的发丝透着淡淡的草药味,萦绕在渐渐温暖的气息中。可是,她的身体依旧微微瑟缩。他皱了皱眉,青幽的暗光随即飞旋而出,缺月勾起木屋墙壁上的兽皮,回落到他的手中。
    接住缺月时,叶汐后背的烧灼伤痕清晰地映入眼帘。
    薄如纱的月色中,毫无二致的诡异伤痕在蚩尤的脊背上缓缓浮现。他抬头,眯起灰蓝色的双眼,冷冷望着惨淡的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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