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细碎的冰雪颗粒飘散在空气中。
    伤口流出的血像一条细细的线，吸入悬在掌心的水晶之中。怪异的风，自上而下地压来，将冰雪吹进烈焰。蹿涌的火焰离开戥的身体，扑向黑暗中无极的冰川。
    “离开这里。”戥闭着双眼，高声说道。悬月水晶的湛蓝色像被弥蒙的雪雾浸染了，渐渐变淡。
    “你也一起走。”姜晓冲到戥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彻骨的冰寒瞬间袭来，晓一阵哆嗦，惊愕地盯着戥。
    “你们先走，我……我还有些事没做完。”戥低头，声音很轻。冰墙的另一边，易宸正在拼尽全力苦战，他绝不能袖手旁观。如果今天一定要有人离开，他宁愿是自己。
    姜晓使劲点点头，“快来和我们会合，那罐果酒给你留着。”
    “好。”戥双目紧闭，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姜晓释然，跑向族人，大声吼道，“北林岩洞那儿有出口，想活命的就快点走！”
    冰雪隧道里一片漆黑，姜晓弯腰捡起雪地上燃烧的粗壮树枝。不经意地回头，不远处，风雪宛如巨蟒，缠绕着戥的身体。寒冰中，他的发丝和衣袍早已斑白，可是，他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只是深深地凝望着某个方向。顺着他的视线，姜晓看见雪地里惶然无助的姜雨。
    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厚厚的落雪，姜晓跑到小雨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眯眼憨笑着冲戥高举起火把。可是，挥动的手臂很快僵住了，他隐约看见，血从戥的双眼中缓缓流出来！
    烈火升腾，冰墙徐徐坍塌，巨大的冰块从渐渐薄弱的结界边缘砸落，掀起巨浪般扑面而来的冰雪。
    情势危急，再也容不得耽搁。姜晓咬牙忍住眼泪，紧紧拉着姜雨，赶上混乱、拥挤的族人。
    人影如潮退，很快，冰雪覆盖的北林安静得就像一座孤城。狂风和烈焰冲上穹顶，冰川的极寒随着龙卷没入戥的身体。
    冷汗凝结成冰，染白了双眉和两鬓的发丝，戥再也支撑不住，背抵大树，慢慢倚坐在树下。细细抚摸着沁蓝上的每一条刻纹，直到再也看不清手中的短戈。双眼越来越模糊，但过往的一切却越发清晰。他看见千年之前的荩、祝言还有自己，看到泪滴窟前的迷蒙血雾。胸口的痛无法抑制，猛得炸开，顺着脉络蹿到指尖。疼痛如火，烧灼着冰冷的身体。
    “只能走到这里了么？”戥闭上双眼，喃喃自语。
    湛蓝的火焰在无边无际的冰川上燃烧，结界的力量一点点消失。巨石、折断的树干、木屋的残骸重重压下来。
    终于摆脱冰云手环的控制，冰川安静地匍匐在蓝焰之下。
    绯雾中，滴水冰珠悉数蒸发殆尽，木萤的湛蓝色纱裙燃起点点星火。
    少了冰锥的阻挠，易宸离她越来越近。终于，右肩的薄纱被他伸手扯落，一道细如发丝的印记露了出来——银白色，悬月水晶印记。
    没有丝毫停顿，易宸扣住木萤的右肩，将暗隐力量聚于掌心，全力感应着菱水晶的位置。他的身后，细碎的雪粒簇拥着冰云，撞断绯雾缭绕的焦黑树木，尖啸着扑来。冰云寒意凛冽，堪堪划过脊背，黑衣上结起薄薄的一层寒冰。
    半空中，冰雪像风中浮动的云层，在交错如网的锁链上缓慢移动，飘落的冰粒越来越多。
    行踪诡异的冰云突然从木萤身后飞出，易宸闪避不及，抬手去挡。猛烈的撞击中，巨大的暗隐力量将他推出近百米远，撞向祝言的结界。边缘尖锐的薄冰割破黑衣，刺入皮肉。
    锁链赤如火蛇，飞回易宸手中，白色的冰雪天幕瞬间坍塌。细密的飞雪和巨大的冰块落在焦土之上。迷蒙的雪雾中，水晶锁链洞穿了木萤的左肩——一枚菱水晶飞出伤口，嵌入白色的冰墙。
    烧灼的伤口慢慢扩大，疼痛渐渐蚕食她的意识，恍惚间，木萤眷恋地伸手接住旋落的雪花。尚未退尽的绯雾中，似曾相识的黑衣男子缓缓走来。她双眼迷蒙地望着熟悉的墨心水晶，泪水滑落，在脸颊上凝成剔透的冰粒。
    冰雪落定，参差错落的坚实冰块挡在奄奄一息的木萤身前，像在帮她阻绝一切可能的危险。
    祝言冲出结界，踩着雪地里凸起的冰块棱角，奔向北林冰川。千叶水晶和易宸的锁链几乎同时击中暗黑色的巨大漂砾，坚石崩裂，蓝焰燃尽的冰川上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幽暗、凌乱，寂静得令人窒息。
    扭断的枝枝桠桠绞在岩石和木屋的残骸中，满目狼藉。巨大漂砾相抵而成的狭窄空间里，戥倚坐树下。泛白的蓝焰如纱如雾，轻轻笼着他的身体，鲜血缓缓从双眼、耳朵、嘴角流出来。
    “你……”祝言哽咽，跪在戥身边，抬手想擦掉他脸颊上的血迹。
    “戥用了噬结界，现在体内暗隐力量窜涌，碰他会被击伤的。”易宸及时挡住祝言的手腕。
    噬结界，吞噬对手的暗隐力量，让它为自己所用。可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扼制对手的同时，体内不断冲撞的两种暗隐力量也会令自己遭受重创。当幽焰在冰川上燃起的时候，祝言就知道，戥已将自己推向死亡的黑色漩涡。寒冰与烈火之间的博弈，他注定会受伤。
    祝言咬牙，用力推开易宸，微微僵直的手指不太利索地握住黑色悬月水晶。
    “你的暗隐力量耗损太多，如果再强行催动，帮戥疗伤，两个人都会死。”易宸猜到祝言的意图，再度出手阻拦。
    祝言蓦然愤怒地扯住易宸胸前的黑衣，咬牙道，“禁锢结界，噬结界，你们两个都不要命了，那我也奉陪！”
    易宸用力拦住祝言，“现在戥命悬一线，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的异能水晶帮不了他，或许，荩的藤纹可以。十几年来，原本蕴藏其中的力量几乎消失殆尽，它现在就像一个空的容器，说不定可以容下戥体内的暗隐力量。”
    祝言从腰囊中拿出藤纹，皱紧眉宇。驾驭他人的武器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当年他和戥因为好奇，试着交换沁蓝和千叶，虽然互相传授了秘诀，但那次尝试还是以失败告终。
    “你手臂有伤，交给我。”易宸不容分说地拿起藤纹。缓缓地，银白的光承托着形似断剑的紫黑色水晶，移向漂砾之间的巨大缝隙。越接近寒气逼人的泛白蓝焰，藤纹就振动得越厉害，逼得易宸不得不走近，半跪在地，用掌心的暗隐力量来控制它。
    木萤的力量逐渐消失，冰川一块块地崩塌、碎裂。光线透过冰隙斑驳地落在暗灰色的岩石上。
    一分一秒，时间流逝。火光中，冰粒般的细碎白色一点点地吸入藤纹，泛白的火焰渐渐显露出纯净的蓝色。
    突然间，藤纹开始剧烈地抖动。强光闪耀，紫黑色水晶冲破桎梏，飞撞向旁边的岩石。刮擦声尖厉刺耳，连续不断的碰撞中，失控的藤纹劈裂石块，撞碎坚实的冰壁，最后深深扎进雪地里。
    细碎的沙沙声由远及近，雪地上出现无数个小孔，草尖和灌木的新叶钻了出来。积雪中，倒伏的树干霸气地挤开石块，拔地而起。一时间，冰川迅速消退，树枝、藤蔓四处凌乱飞舞。
    漂砾滚动！水晶锁链脱手而出，牢牢缠住戥，把他从愈见狭窄的岩石夹缝中救了出来。
    毫无征兆地，疯长的新生藤蔓从雪里蹿出来，顺着脚踝缠上易宸的双腿和腰间。手中的锁链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连同戥一起，被无数坚韧的藤蔓裹缠住。
    扯落的树藤从断口处又长出新藤，更多的藤蔓破冰而出，紧紧勒住易宸的手臂。越是挣扎，胸口那些手指粗的藤蔓就收得越紧。几乎耗尽暗隐力量的易宸再也无法抵挡，窒息的混沌中，耳边轰响着心脏跳动的声音。他看见祝言的千叶撞过来，却被密实的藤蔓墙挡了回去。藤蔓渐渐没入他的身体，血，滴在无数细小的叶片上。
    “不……不可以就这样结束。”他强迫自己清醒，紧紧握住墨心水晶，拼尽全力挣脱。可是，还没等他动手，绞缠的藤蔓就在一片簌簌声中退了回去。身体像被无数薄薄的刀刃划过，他无力地倒在雪地上。
    从藤纹里涌出的力量扬起落雪，绿色冲破冰川，盎然如昔。
    山风卷过新生的树叶，吹落山峰上的残雪，一路向东。
    身体忽冷忽热，喉咙里有一团火在燃烧。窒息的憋闷中，叶汐慢慢睁开眼睛，急促地呼吸着。四周很昏暗，只有木几上的一点火光。忍住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她坐起身。兽皮从身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些微的闷响。
    “我睡了多久？”叶汐摸着身上新换的葛衣，茫然自问。她依稀想起那个把她抱在怀里取暖的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月光中银色的长发。她剧烈地咳着，无力地跪倒在地。小草穿过指缝，给微烫的双手带来些许凉意。
    “银发，是蚩尤么？他怎么可能救我！叶汐，你烧坏脑子了吧。”她用力揉额角，目光不经意地扫到地上的兽皮。银灰色的狐皮并没有柔软地贴合在地上，而是很突兀地翘起一角。凸起的地方摸上去很坚实，硬硬的，像石头。叶汐倚着悬蔓，将兽皮托在手里细细查看。昏暗的光线中，看不真切，但她摸到狐皮内侧的一道裂口。一块透明的、带着断口的石头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