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51 银发


“风信子石!”叶汐心跳加速。当初,为了争夺它,易宸和蚩尤打得惊心动魄。现在,这半块带着流动光影的奇石居然这么简单就落到她手里。
    “蚩尤又想玩什么诡计?”她咳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长满小草的柔软地面,踩上去就像棉花,她头晕目眩得更厉害了。
    屋外,一片漆黑,没有月色的森林更为幽静、清冷。
    “今天是朔月。”叶汐握着风信子石,无力地倚靠在门边,仰头看向夜空。
    “逢朔月之日,他要到第二天清晨才回。”阿痕的话突然清晰地蹦了出来。
    “蚩尤今晚不会出现。”叶汐摸着腕上的黑色发带,步履不稳地向前走。夜晚,吹过林间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她抱紧双臂,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天亮之前一定要走出结界,这么好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了。”
    草丛簌簌响动,一个黑影立在离她几米远的树下,打着响鼻。
    “蚩尤的马?”叶汐走近,用力拔了几株小草,递到它嘴边。“你只听他的话,一定不会帮我逃跑。要是你有什么兄弟姐妹、叔叔阿姨的,找一个来帮我,好不好?”
    蓦然间,眼前一片漆黑,连火光昏黄的小木屋都看不见了。眩晕感接踵而来,她下意识地揪住马鬃,不让自己摔倒。出乎意料的,马儿并没有暴躁地嘶鸣,只是温驯地抖了抖耳朵。
    “带我走,离开这里。”叶汐拍了拍马背,手脚并用,爬上旁边半人高的大石块,翻身上马。
    “我们走!”她抓紧鬃毛,伏在马背上,双腿轻夹马腹。
    马蹄声响,越来越快,黑色骏马冲出树林,在通往结界出口的小径上奔驰。夜色,黑沉沉的,单调的马蹄声令她觉得这十几里格外漫长。
    远处,隐隐约约的,绵延群山的黑色剪影起伏不断,像风中澎湃的海浪。这些海浪渐渐和黑夜融为一体,冲向更远处嶙峋、冷峻的暗色岩石。
    高大槭树的暗影越来越近,呼吸间,马儿带着她冲进一片寒冷彻骨的冰天雪地。可是,才出结界不到二十米,马骤然变得焦躁不安,没跑几步就倒在雪地上。
    天地旋转,冷冽的空气中充满浓浓的血腥味,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惨状出现在她眼前——马的四条腿在关节处被齐齐削断,痛苦的嘶鸣被风雪裹缠着,在山谷中回响。
    温热、黏稠的血沾在手上,身体抑制不住地瑟瑟颤抖,她仰头,大声叫着,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
    “你以为可以逃脱么?”黑影从结界中走出来,腰侧的缺月泛着青芒。
    “杀戮、诡计,除了这些,你还会什么?”叶汐咬牙望着蚩尤,一步步退向岩壁。风拉扯着宽大的葛袍,她几乎摔倒。
    如瀑的黑发在风中飞扬,葛衣上沾着血迹,凌乱、憔悴,却依然美得摄人心魄。望着宁愿铤而走险,也不愿留在九黎族的女子,蚩尤的心里陡然生出一种难以解释的愤怒。他冷冷笑道,“身后的岩石救不了你,能让你活下去的,是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
    “说出头骨的下落之后,你一定会杀了我,对不对?”叶汐无力地说着,“你说过,身边从不留没用的人,我怎么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蚩尤望着叶汐,一向阴鸷的目光中居然闪现出若有似无的欣然,“只要你一直留在九黎族,我就不杀你。”
    “不要留在这里。”叶汐摇了摇头,止不住地咳起来,酸痛、无力的身体全赖背后岩石的支撑,才不至于摔倒。“找到头骨之后,可以送我回家么?”
    “回家?你说的是……”他看向别处,极不情愿地说完最后那几个字,“千年之后的家?”
    静默片刻,蚩尤向前走了一步,刚准备开口,突然警觉地望向远处的山峰。
    “你在故意拖延时间,对么?”他阴冷地笑了笑,取下腰边的缺月,“只可惜,他们还离得太远,救不了你。原本有机会好好活着,可是,你走错了这一步。”
    “我还不想死。”高烧发烫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雪地的寒冷,叶汐松开腕上的黑色发带,砸向身侧的坚硬岩石。
    灰色身影疾速而至,扬起落雪,却被阻隔在蓝色光幕之外。
    蚩尤万万没想到,缠在叶汐手腕上、毫不起眼的发带,居然内藏玄机——一块极小的蓝色石头成为扭转整个局势的关键。
    他咬牙,冷笑着,等着他们的到来。
    叶汐从未想过,银白色的光芒,与冰雪相近的颜色会有暖意。但这一刻,当银色身影划过黑暗的天幕,来到眼前时,她觉得体内的寒冰都融化了,变成眼泪,温暖着她。暖暖的晕眩中,她缓缓倒在岩石边。
    锁链炽热,尖啸着,带着怒意撞飞了迎面而来的缺月。强大的力道掀起落雪,逼得蚩尤不得不飞身后退。
    “再来晚一点,就永远见不到她了。”冰雪落定,微光中,蚩尤冷冷的笑意令人怵然。
    “真的是你!”祝言旋即而至,死死盯着那张没有蒙面的脸。他一直希望凶手不是蚩尤,不想十几年的相处之谊变成刻骨铭心的仇恨。可是,事与愿违。
    “当年的血债,你怎么偿还!”他愤恨地盯着蚩尤,手中的千叶水晶咔咔作响。
    蚩尤没有回答,反而对易宸冷笑道,“接二连三收买我的人,看来,你的手段挺高明。不过……”阴鸷的目光淡淡投向祝言,“工于心计的人很危险,和他一起,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行差踏错,丢了苟延残喘的奴才命。”
    “你说什么!”祝言暴怒,激得巨大的石块从两侧山峰翻滚而下,砸在厚厚的积雪中。
    易宸拦住祝言,摇了摇头。不远处,叶汐蜷缩在雪地里,憔悴了许多。摇曳的幽光中,额头的伤口清晰可见,正在流血。
    “她什么都没说,对不对?就算强留在你身边,她也不会说半个字。”易宸极力压抑住心里的急切,尽力说得和缓、随意,“你可以拖延时间,看着她死。不过,陪葬的会是你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东西。当然,还有另一种选择,让我带她走。等头骨重现世间的那一刻,谁能最终得到,我们各有一半的机会。”
    阴霾渐渐散去,没有月亮,稀稀疏疏的星辰黯淡无光。
    突兀嶙峋的岩石下,素洁的雪衬着墨黑色长发,雪中的叶汐苍白得似乎早已失去最后一丝暖意。蚩尤微微眯起狭长的双眼,抬手轻轻一挥,满地的槭树落叶被风卷起,涌出结界,漫天洒落,“带她走。”
    槭树叶在风中飞扬,挡住他的视线,不想亲眼看见她离开,却也不愿阻止。是被易宸说服了,还是心里早已默许?叶片缓缓落地,幽暗中,惟有回忆里的背影陪着他聆听空谷的寂寥。
    “就这么放她走了?我们还没问出头骨的下落。”雌雄难辨的声音陡然响起,槭树瑟瑟而动,落叶之中骤然腾起簇簇火焰。
    “过犹不及。”蚩尤轻抚槭树,树干的影子落在银色发丝上,如墨的颜色渐渐晕染开。眼底、唇角隐含笑意,却是冰冷的,令人捉摸不透。
    “她在哪儿?有没有受伤?是生,是死?自责、担忧、恐惧……经历过这些,心会怎样?依旧完整么?”蚩尤喃喃自语,又像在问那棵槭树。他阴鸷地笑了,用葛布遮面容,仰头,拍了树干,“你,不要让我失望。”
    槭树落叶燃烧成灰烬,点点火星飘散在空中。
    山间布满温泉,树木蓊郁,水汽氤氲。
    轻轻擦掉叶汐额头伤口上的水滴,易宸紧紧抱着她,步入温暖的浅潭。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丢下她。
    眼眸渐渐变成浅银色,惴惴不安地,他感应着她的记忆——拨开杂草,恐惧撕裂了灵魂,她不停地奔跑;冷冽的雪峰上,在绝望中挣扎求生,只为能亲口告诉他无根百合和银鲛的存在。
    “说过要保护她,你做到了么?”握紧手里的风信子石,自责和愤怒再也无法控制,易宸重重挥出一拳。泉水激起十几米高的水剑,刺进岩壁。岩顶缝隙投下的黯然星光中,飞散的水滴闪着细密的微光,随着流风渐渐消失。
    “这条路,我们还能一起走多久?”易宸在她耳边低语,“我是不是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学会忘记你?”
    “既然注定有分开的一天,那么……就现在吧。”言不由衷的话重重砸在心上,他皱了皱眉。
    温润的水汽凝在叶汐长长的睫毛上,他低头,收紧双臂,轻轻吻在她额间,“我该怎么对你,告诉我?”
    体温慢慢回升,脸色不再苍白得可怕,温暖的泉水中,叶汐悠悠转醒。岩洞昏暗无光,湿漉漉的空气里,她本能地推开紧紧抱住自己的人。
    “别怕,是我。”柔和的银色光芒从墨心水晶中晕出来,照亮了整个岩洞。
    “这是哪儿?你是谁?”她挣扎后退,呛了水,倚在潭边,不住地咳嗽。
    “你……”易宸讶异,目光不由得落在她额头的伤口上。
    风卷过岩洞,十几米长的藤蔓悬垂而下,轻轻扫过水面,泛起粼粼波纹。岩壁石罅中,熠熠光芒一闪而逝。
    “别出声。”易宸突然旋身飞离浅潭,示意叶汐躲在凸起的石块后面。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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