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看到姬轩辕、羲和拨开垂藤，走进来，易宸终于松开一直紧握的双拳。
    “说来话长。”姬轩辕拍落身上的叶片，随意倚坐在一块巨石边。“不过呢，我长话短说。羲和用蓍草算到你们有劫，于是我们辗转到泪滴窟。祝言说，你可能在温泉山。这里的温泉岩洞还真多，找起来一点头绪都没有。幸好你刚才用了暗隐力量，不然，我就得召唤一百只貔貅来帮忙了。”
    姬轩辕盯着易宸看了一会儿，摸着额前的玉璧，调侃道，“才几天没见，你们个个都这么狼狈！祝言说，戥受了重伤，你和他也伤得不轻。木萤真有那么厉害？还是说，她长得太妖娆，你们贪色留情，才着了她的道？”
    “叶汐呢？没和你在一起？”羲和悠悠问道。
    “之前，她被蚩尤劫去九黎族，受了伤，现在……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易宸的语气极为平淡。
    潭水粼粼，叶汐躲在岩石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
    姬轩辕没好气地走近，抓起易宸缠着几条单薄葛布的右手，“叶汐接二连三地受伤，你就是这么保护她的？”
    “蚩尤的暗隐力量诡异难测，防不胜防。”易宸反擒住姬轩辕的手腕，渐渐变成银色的双眸牢牢望着他，“换成是你，未必能让她活着回来。”
    “你……”姬轩辕不可置信地看着易宸，愣了一会儿，继而微抿嘴角，挑眉道，“我说过，如果她有事，我会先收拾你，再去踏平蚩尤的部落。”
    话音刚落，姬轩辕就猝不及防地挥出一拳。易宸避之不及，摔落浅潭。
    “别打，是我的错！”缥缈水雾中，叶汐游向易宸，轻轻扯住他臂弯处的黑衣，眼眶微红。这些天，分离的痛，令她窒息，永远无法忘记。他也和我一样么？温暖的泉水中，她睁开双眼，自问。于是，任性地装失忆，渴望看到他眼里的担忧和心痛，来治愈自己的伤口。只要看见他皱眉，就笑着说出真相，她对自己说。可是，瞬息之间，事态发展到她想像不到的尴尬局面。“我没失忆，刚才那么做，太任意妄为了，对不起。”
    久久凝望着她的双瞳，直到酸涩得快要流出眼泪，易宸握紧她扯住黑衣的手，轻轻推开。
    “没事就好。”他声音清朗，却透出淡淡的疏离。
    水雾淡若薄纱，姬轩辕静静站在水边。挥拳的那一刻，他的眼里没有愤怒，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此刻，他正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水里的两人。
    岩洞中静得出奇，易宸和叶汐默默相对，气氛冷到冰点。
    藤蔓之间，熠熠的光芒若隐若现，团团水雾从石罅中涌出来，冲开遮蔽岩石的垂藤。数十米长的藤蔓狂乱地相互拉扯着，细碎的石子从岩壁上崩落，在浅潭中溅起无数水花。
    易宸扬手劈碎危险的落石，将叶汐推给姬轩辕，随即踩着突兀嶙峋的石壁而上。岩壁上，雾气喷涌，原本细窄的石罅越来越宽。石块剥落，转眼间，离地二十多米高的岩壁上出现一个漆黑的洞口。
    易宸踩着岩体上大大小的突兀石块，飞身而上，想一探究竟。黑暗的洞口，闪烁不定的光芒突然像惊雷一样炸了出来。光雾裹着闪电，将易宸抛向对面的岩壁。随手抓住的几根长藤在强大的冲力下悉数折断。他掷出锁链，缠住岩顶倒悬的石柱，稳住身体，危险的岩石棱角擦肩而过。
    低沉的吼声在山洞里回响，令人耳膜生疼，蓬松的长鬣若隐若现。雾色越来越浓，一头通体银白的野兽出现在偌大的漆黑洞口，黑曜石般的眼睛倨傲地俯视着浅潭边的四人。
    “狻猊！”羲和轻挥衣袖，拨开水雾，眯眼细看这头焦躁不安的巨兽，“没错，是它！大家小心，千万不要被它喷出的雾气震伤。”
    “狻猊？云星传说中的灵兽？”姬轩辕极为诧异，将叶汐护在身后，戒备地盯着岩壁上低吼的野兽。
    狻猊抖了抖颈上的长鬣，立时，岩洞中雾气翻涌回旋，全被它吸入体内。它压低身体，强有力的钩爪蹬开岩石，扑向易宸。
    敏捷地侧身避开猛兽的利爪，水晶锁链贴地游走，缠住它的前肢。狻猊被拖拽着撞上岩石，它怒吼，甩了甩头，张开长满利齿的大口，狠狠咬住锁链。
    “快，快把水晶锁链收起来！”羲和忽然想起什么，隔着浅潭大声提醒易宸，“还有……还有墨心水晶。”
    “全收起来，他拿什么对付狻猊？”姬轩辕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认真地看着羲和。“这时候千万别乱出主意，会害死他的。狻猊收拾完易宸，接着就收拾我们，你打得过它么？”
    “不是不是，一定要收起来！我一定不是它的对手。”羲和急得语无伦次，“它是冲着水晶去的。”
    姬轩辕微蹙双眉，虽然不明白羲和为什么这么说，但能让他急成这样的，一定是攸关生死的大事。望着远处激战的易宸，他不禁挑眉，无奈地自言自语，“每次遇见你，都要打打杀杀的，烦透了。”
    神玥从水面划过，打在狻猊的膝弯。
    “想速战速决，就把锁链和墨心水晶都收起来。”姬轩辕与易宸并肩而立，丝毫不见之前的箭拔弩张。
    又一枚剔透的神玥擦过狻猊的前额，受伤的野兽屈起前肢，半伏在地，喉咙里发出被激怒的吼声。强壮的前爪踩裂了岩石地面，它狂躁地顶翻身边的巨石。袅袅雾气从长鬣中涌出来，缥缈却有着无法想像的力量。它缓缓流过岩石，蛛网般的裂纹也随之蔓延。温泉岩洞里一片寂静，没有昆虫的鸣叫，只剩下浓雾中令人神经紧绷的咔咔声——白雾漫涌，压碎岩石的声音。
    “水天之德，以柔履刚，水影结！”蓍草从衣袖中纷扬而出，羲和向来浅淡的声音多了分坚毅。一块剔透的白玉出现在掌心，仿佛嵌进去一般，在黑暗中发出温润的光泽。无数蓍草，带着淡淡的光芒，在八个方位结成两仪四象的卦形，将他和叶汐护在其中。
    沉沉的雾压上来，水影结被撞出粼粼的波纹，黑暗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之前，重逢的欣喜中，她暂时忘记了病痛。可现在，离开温暖的泉水，微凉的空气和他的冷淡不断切割着早已混沌不堪的思绪。模模糊糊的，她听见碎石落地的咔咔声，还有神玥每一次破空尖啸后，狻猊近乎疯狂的嘶吼。
    结界上光影闪动，轰鸣震撼人心。
    水影结分崩离析的一刻，狻猊的呜咽声淹没在浅潭中，雾气倏然消散。
    燃烧的蓍草随风乱舞，隐隐照亮了水边。姬轩辕捂着左臂站在那里，俯身微微喘息。手臂上有几道深深的爪痕，血汩汩流出，染得葛衣殷红触目。他蹙眉，紧张地看着浅潭里的黑衣身影——易宸用手肘将狻猊死死压在岩石边。
    巨兽不甘被擒，不停扭动着庞大的身体，蓦地腾出水面，细长有力的尾巴缠住易宸，甩向岩壁。
    电光石火间，易宸挥掌，击中狻猊的前额。岩石闷响，他们几乎同时撞上去，继而摔落在地。
    易宸倚在岩壁上，用力按住右肩，止不住地喘息。右手裹缠的葛布已经松落，旧伤崩裂，血沾了水，留下极淡的浅红。
    狻猊在岩石上蹭了蹭前额的伤口，甩甩脑袋，长吼一声，低首走近易宸。它舔了舔他的掌心，竟然温驯地屈膝匍匐在他脚边。
    姬轩辕摇头，挑眉看向易宸，“它在玩什么？一开始莫名其妙地攻击我们，现在又和你亲近得简直‘情同父子’。它是不是在山洞里憋得太久，寂寞得发狂了？”
    “你通兽语，刚才它用爪子招呼你的时候，怎么没问问它？” 易宸笑着回敬。
    “狻猊攻击易宸，是因为墨心水晶。”羲和理了理衣袖，悠悠说道，“灵兽狻猊以水晶为食，而且极为挑剔，只选择能量最为充沛的水晶石。初到云星时，很多异能者都会豢养狻猊，利用它们的习性寻找上好的水晶。”
    “我只知道狻猊是传说中的灵兽，其它的……”易宸有些诧异地看向姬轩辕。
    “我也没听过，羲大人，你是不是记错了？”姬轩辕对狻猊的了解也仅止于此。
    “不会错。”羲和走近狻猊，凝视着它黑曜石般的眼睛，叹息道，“大量的猎捕致使狻猊灵兽越来越少，最终绝迹，我也只是在千年古籍上看到过。”
    羲和小心翼翼地靠近，凝望它的双瞳，“全身银白，真的和古籍上的一模一样。尤其这对眸子，沉静、纯粹，就像阳光中闪烁的黑曜石。狻猊灵兽就像一双可以帮助异能者找到水晶的眼睛，知道么，古籍上还记载了它们的另一个名字——水晶之眸。”
    水晶之眸居然是狻猊！之前的谜团终于解开，易宸欣喜地轻轻拍了拍狻猊的脊背，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叶汐。岩壁边，她正极力稳住摇摇晃晃的身体。
    用冷漠伪装，刻意封闭的心，突然间憋闷得窒息。易宸掠过水面，用力搂住意识不清的叶汐。
    长长的墨色发丝，凌乱地披散在她的后背和颈间。墨一般沉静的色泽衬出苍白的脸颊，眉眼之间也更显憔悴。
    心里，无法言说的哀伤慢慢洇开。他伸手，轻轻覆在她发烫的额头上。
    “之前让我挥拳打你，无非是让叶汐觉得内疚，而你可以借机疏远她，对么？”姬轩辕扯下衣袍的一角，扎紧手臂上的伤口，倚在岩石边。最初的揣测，在目睹易宸和叶汐相对不语时，渐渐清晰。而现在，易宸眼里的情愫和挣扎完全印证了他的想法。“事到如今，无论你做什么，都会带给她痛苦。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顺其自然？难道你宁愿在压抑中互伤，也不愿留给她一些相守的温暖回忆？”
    易宸摇了摇头，将怀里的叶汐搂得更紧，“让它终结在这里吧，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有忘却彼此的一天。”
    “知道么？”姬轩辕长长叹息，“思之不得的感情才是世间最难忘记的。”
    水雾在静默中凝聚，阻隔在众人之间，愈加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