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经历了一夜的喧闹，森林在清晨才慢慢陷入沉睡。风从北面幽深的山谷吹来，清新的草木气息卷着缕缕晨雾，迷蒙、静谧。
    几只貔貅卧在草地上，时不时竖起耳朵，警惕地盯着立在不远处的狻猊。银白色的灵兽似乎很享受迷漫的雾气，快意悠闲地甩动着长长的尾巴。
    “族长，此行一定要小心。”羲和忧心忡忡地嘱咐姬轩辕，“今晨，我筮了卦，是……是什么卦？想不起来了，没关系，我还记得上爻，上爻是……”他有些着急，不断用衣袖擦拭额头的汗水。
    “你……”姬轩辕语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着急，慢慢想，回来再告诉也我不迟。”
    羲和还是和以前一样呢！叶汐想笑，可是，心沉沉的，带着离愁，无法开怀。就要离开了么？没有告别的离开。
    易宸走过来，望着她微红的眼眶，轻声安慰，“我会带你回来，让你有足够的时间告别这里的一切。”
    不想理他，叶汐低头看着草地，生气，又有些伤心。眼角余光中，一个玄色人影突然跪倒在地。
    戥身边的祝言似乎早有准备，迅速扶住他。易宸紧走几步，扳开戥按着左肩的手，拉开衣袍——几道类似猛兽爪痕的裂伤赫然在目！
    “你们究竟在隐瞒什么？”易宸隐含怒意。
    “戥的水晶出了点问题。”祝言终于忍不住，吐露实情。
    “并不严重，只是……”戥想挣扎起身，可左肩的伤口却在一寸寸延伸。手，痛到脱力，悬月水晶滚落草丛。深蓝的水晶上，棱角分明的裂损，形如一道闪电。
    “戥的水晶好蓝……漂亮，我也要……不喜欢闪电，要没有闪电纹的……”
    心中闪过静童昨夜的呓语，姬轩辕盯着悬月水晶上闪电状的裂纹，心绪翻涌。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还强用暗隐力量救静童，他不想活了么！沉默地站立一旁，姬轩辕不知道要做什么。比起感激涕零地向戥表达谢意，他更想冲过去，把那个不要命的家伙拎起来，揍一顿。
    “这是强用噬结界的后果，对么？”易宸面容冷峻，“不据实以告，是为了让我不内疚？”
    “不需要……不需要内疚，与其大家都身处险境，倒不如……”忍过一阵剧痛，戥断断续续地说道，“况且，你用‘藤纹’救了我，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放心，悬月护卫还有黑翡卵石可以疗伤，我还有幽冥虫，不会有事。”
    戥的伤口触目惊心，即使用力压住，汩汩鲜血还是从易宸的指缝中涌出来，“祝言，你留下来照顾他。”
    “不……，就算全留下来，对我的伤也毫无益助。”戥说得着急，气息有些紊乱。
    “交给我，我来照顾他。”众人狐疑的目光中，羲和急忙补充，“还有静童呢，他和叶汐学了很多药理，戥不会有事。你们快些动身吧，早去早回。”
    没等易宸他们开口，羲和就扶戥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向药庐。
    貔貅腾身跃起，展开双翼，在天空盘旋片刻，飞向西北方。树峰之上，银白色的狻猊低吼着，载着易宸和叶汐，眨眼间也不见了踪迹。
    山峰连绵，无边无际，在云海之中浮浮沉沉。跨谷相连的苍翠葱郁，从朦胧到清晰。奇松怪石、清溪飞瀑，在狻猊踏过峰顶最高的树冠后，渐渐被甩在身后。
    沿河逆流而上，日夜兼程了三天，一座千刃孤峰出现在启明的星光中。潮湿的水汽，带着咸咸的海水气息，扑面而来。
    深蓝的海一望无际，只在很远很远的水天之间才隐约可见连绵起伏的山峰。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落在水面上，光亮明澈。海水湛蓝，空中的云也被洇染成深深浅浅的蓝。几座浪蚀的黑岩散落在海面上，高低起伏的轮廓像伏卧在浅海中的巨兽脊背。
    海水卷起轻盈的璃色浪花，一次次推向沙滩。
    海浪的沙沙声中，叶汐背抵着岸边的礁石，睡得很熟。湿湿的海风吹过面颊，卷起她的身体，轻飘飘地投入大海。
    剔透的头骨在水波中忽隐忽现，发出缥缈的声音——
    “你来了……来了么？”
    “在水晶之眸的注视下，纸风车旋转在暗夜之中。三叶的深红花瓣炽热而凄美，风中摇曳着新生的蔷薇花蕊。夜幕下，猎人的佩剑指向深蓝色的御夫。”
    咸涩的海水忽然灌进鼻子、嘴巴和耳朵，窒息蓦然袭来，叶汐猛然睁开眼睛。一条灰白的海鳗扭动着长长的身体，擦着她的鼻尖，仓皇游过。
    一觉睡到海底世界来了？睡得也太投入了吧！叶汐无语，憋住气，游出水面。
    “我说吧，这方法一定有用，果不其然。”木萤好整以暇地倚在岸边的礁石上，海风轻轻撩起如雾的裙摆和黑色长发。
    “是你……你把我扔进……”叶汐呛了水，不停咳嗽。
    “是啊，我扔的。”木萤无辜地眨眨眼睛，“怎么都叫不醒你，只好这么做了。”
    “你……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出人命的？”叶汐恨得牙痒痒，抹掉脸上的水，悻悻走回岸上。
    “怎么可能，只是扔到浅海。”木萤托着下巴，唇角微微勾起。她慵懒地撩起自己的发尾，又指了指叶汐的。
    叶汐下意识地转头，一只紫色的海星躲在发丝之中。她揉了揉额角，捏起它，扔回海里。“易宸他们呢？”
    “在海底，说是先去探探情况。”木萤换了个姿势，继续晒太阳。
    “哦，你刚才急着叫醒我，什么事？”叶汐拧干T恤里的海水。
    “我饿了。”手背撑着脸颊，木萤眯起眼睛，望着中天的太阳，整个身体软软地倚在礁石上。
    “为这点小事，就把我丢进海里？”叶汐气得差点咬到舌头，刚要发火，那个声音又似幻似真地出现在耳边。
    “在水晶之眸的注视下，纸风车旋转在暗夜之中。三叶的深红花瓣炽热而凄美，风中摇曳着新生的蔷薇花蕊。夜幕下，猎人的佩剑指向深蓝色的御夫。”
    究竟是谁？头骨真的在水底么？她回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不解地皱眉，摇了摇头。
    “就知道你什么都不会。”木萤眯起双眼，讥诮道，懒懒地抬起手臂。无数细碎的冰粒在掌下浮现、涌动，闪着冷光飞入海中。她轻轻眨了眨眼睛，海面上陡然飞出数根锋利的冰凌，闪电般刺入岸上的沙地。每一根湛蓝的冰凌上，都挂着一条刺穿肚腹的海鱼。
    “不要逼我。”叶汐眯起眼睛，暗自嘀咕。踩着滚烫的沙子，她又扎进海水里。再度浮出水面时，手上已经多了几个海蛎子。
    一种以往不曾出现，更加无法言喻地情绪出现在木萤的眼中。叶汐洗干净鱼和海蛎子，从树林边捡来一捧枯树枝，在火绒上点燃篝火。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眼睛酸涩得快要流出泪水。
    “这个打不开，帮帮我吧。”叶汐笑盈盈地举起海蛎子，向木萤挥了挥手，早就忘了是谁害她浑身滴水、狼狈不堪地从海里爬上来。
    “为什么吃这些？壳硬，肉又少。”木萤拿起海蛎子，轻轻一握。咔嚓一声，冰从壳的边缘挤出来，撑开了整扇贝壳。
    “不然你试试啃海绵，或者海星？”叶汐把海风吹乱的头发顺到耳后，笑着将打开的海蛎子逐一放在架起的树枝上。“小时候，我问过爸爸同样的问题，他就是这么回答的。”
    树枝噼噼叭叭地燃烧着，木萤微微侧脸，避开灼热的烟火，望着大海，倚在礁石上。
    渐渐的，海面布满了稠密的白色浪花。高大的波峰汹涌而来，卷着浪花，不断撞向水中的黑色礁石。
    “海水、浪花、潮汐……潮，汐，你的名字和它有关吧？”嗓音透着懒懒的倦意，木萤没有回头，像在自言自语。
    “可能吧，爸爸很喜欢涨潮落潮。他说，它们会掀起吞天的雪浪，有时却柔缓得像是大海的呼吸。无论是千堆碎雪，还是水烟细雾，都令人无法忘怀。”转动着树枝上的海鱼，叶汐托着下巴，轻轻叹气，“好久没看见爸爸妈妈了，好想他们。”
    白色的浪花一次次冲上沙滩，又一次次退回那片湛蓝的海水。
    木萤失神地走向大海。海浪拍击礁石，水雾一阵阵地扑来，湿漉漉的长发紧紧粘在脸颊上。海水渐渐淹没了她的脚踝、裙摆、腰间。纤长的手指没入水中，紧紧抓住翻涌的浪花，举到眼前，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流出来，一滴滴又落回海里。
    “以为可以抓住，却什么也没有。”巨大的海浪声淹没了她的低语。尖尖的五指蓦然间劈向层层叠叠的海浪，水面立时裂开，巨浪翻卷着扑来。木萤双眼微眯，伫立在海水中，伸出左手，仿佛触摸海浪一般，轻柔地抚过。
    咔嚓咔嚓，迅疾涌来的海浪瞬间冻结在空中，水烟雾气顿时化作无数冰屑随着海风四处飘散。
    “木萤，鱼烤好喽，你……”烟熏火燎中，叶汐刚刚抬头，就立刻愕然无语——湛蓝的海水和涌上礁石的巨浪像永远停驻在过去的某个时刻，静静地，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芒。
    数米高的雪浪之下，木萤朝叶汐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