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八个五米见方的黑色石台分布在台阶的左右两边，一边是四尊高大的男子石像，扶盾执蛇；另一边则是穿着水纹皱褶曳地长裙的女子石像。她们双手虔诚地举在眼前，手中捧着柔婉垂落的植物，石质的细藤，幼叶蜷卷。
    “长生蕨！”易宸、叶汐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
    每一级石阶高约半米，依地势向上延伸。数百级台阶的尽头有一座石殿，气势恢宏。宏伟的石殿前，近百米宽的石阶就像一条通往浩渺烟波的细窄栈道。
    几截断裂的深黑色石柱寂寥地横在台阶上，剩下的近百根依旧完好无损，巍然屹立，支撑着无比雄伟的石殿。淡淡的水纹光影游移在石柱上，细细的裂痕从巨蛇和长生蕨的图案中蜿蜒而过。
    几十米高的巨大石门隐在立柱之后，门上盘踞着两条张口吐信的长蛇。巨蛇由整块蛇纹石雕成，蛇皮斑纹青绿相间，猩红的舌头在末端分叉处合拢成环。
    易宸伸手拉动蛇舌门环，咔的一声，两块半掌长宽的风信子石应声落地。它们与之前找到的风信子石一样，都有光影字符，不同的是，这两块石头上布满了龟裂的纹路。
    两人还没来得及细看石块上的文字，沉重的石门就缓缓打开了。
    黑暗中，点点银色远远近近，倏然闪亮，一望无垠的石殿渐渐变成浩瀚的星河。
    “星辰迷阵！”易宸微眯双眼，眸中映出点点灿然的星光。只在古籍中看过的迷阵，此刻就在石殿里。他更确定，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结界所要保护的一定是水晶头骨！
    气流微动，星辰的冷银色渐渐晕出迷蒙的异色星云——柔和的浅红、淡蓝，还有明丽、华美的紫色。
    “小心，不要碰。”银色的星海中，易宸神色凝重。据他所知，迷阵里的星辰之间都有微妙的平衡，一旦平衡关系被打破，威力巨大的爆炸就会将这里夷为平地。更让他郁结的是，在浩瀚无垠的“星海”里找到头骨，可能性几乎为零——星辰迷阵中，只有一条路是生路！其间，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他们就会葬身在这片阴冷的海底。而那条“生路”，只有当初布下迷阵的人知道。
    黑暗中，明亮的星团甩出淡淡的蓝色漩涡，无数恒星闪着淡粉色的光芒，点缀其间。
    渐渐的，易宸的眼中闪现出欣喜，“在泪滴窟里感应到的说话声，你记得么？”
    叶汐点点头，轻声复述，“在水晶之眸的注视下，纸风车旋转在暗夜之中。三叶的深红花瓣炽热而凄美，风中摇曳着新生的蔷薇花蕊。夜幕下，猎人的佩剑指向深蓝色的御夫。”
    “纸风车旋转在暗夜之中……”易宸喃喃重复，目不交睫地望着眼前华美的淡蓝色星系。之前，这几句话的含义不明，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眼前就是入口——距离银河系300万光年的纸风车星系。”他伸手感应着熠熠的星光，“‘三叶的深红花瓣’指的是距离地球5600光年的人马座三叶星云。‘新生的蔷薇花蕊’是‘蔷薇星云’，接着经过‘佩剑’——猎户座大星云，到达最后的目的地‘御夫座’。”
    “头骨在御夫座？”叶汐欣喜问道。
    “很有可能。抱紧我，出发了。”易宸微扬眉梢，紧紧揽住她的腰，跃入纸风车星系中最明亮的漩涡中心。
    他如风一般，穿行在繁星之间。臂弯里，叶汐觉得，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永夜亘古不变，只有那些毫无二致的璀璨星辰从他们身边飞速掠过。
    薄雾般细长的暗纹缭绕在夜幕中，柔和的淡粉色星云割裂成三瓣，宛若开放在繁星中的一朵三叶花，妖娆却孤寂。
    “这是人马座三叶星云。”易宸温润的嗓音响起，明澈的双眸里仿佛揉进了璀璨的星光。
    星海浩瀚，易宸俊逸的面容、挺拔的身姿被璀璨的星光笼罩着，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就像深不可测的星辰漩涡，将她整个人吸入眩目的光华中。无力抵抗，只能沉溺，无法言说的情愫像无垠的星辰，缱绻在心里。
    唇角微微扬起，银色的双眸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向她。
    他一定是感应到我在想什么了！叶汐蓦然惊醒，尴尬地低头掩饰窘状。脸颊上的灼热还没消退，一直搂在她腰间的手倏然松开了。
    易宸疾风般的身形穿过十米外的两颗星辰，隐没在星辰之隙，那里窄得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
    呼吸之间，锁链熠熠，从幽暗的星辰缝隙中飞出来，缠住叶汐坠落的身体。强劲的力道拽着她穿过星辰之隙，手臂和身体被锁链束缚着，跌落在易宸的怀中。
    锁链很快松开，易宸没有说话，叶汐心里的尴尬却有增无减。曾经不止一次地被他搂着，穿行在密林里，那时，她不会这么慌乱。朦朦胧胧的情愫是什么时候根植在心里的，她不敢深究。
    “前面就是麒麟座的‘蔷薇星云’。”易宸魅惑心神的嗓音再次清晰地响起。
    点点繁星中，明丽的深红色“蔷薇”怒放在漆黑无垠的天际。银亮的星团散布在娇丽的亮红色星云中，像清晨凝聚在花瓣上的露水。
    “‘新生的蔷薇花蕊’。”易宸微眯双眼，喃喃自语，“新生的星球会吹出恒星风。那么，星云中心，干净没有云气的地方就是它的‘花蕊’了。”
    “蔷薇星云”中，恒星风吹散深红色的云气，扬起叶汐的墨色发丝，柔柔地撩拨着易宸的颈项。痒痒的感觉渗进心里，他有些失神。这些天，想接近，却必须远离的纠结，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此刻，抱着她穿行在迷阵中，之前的刻意回避终究功亏一篑。要是迷阵没有尽头，他可以一直抱着她，毫无距离地感受心跳和气息，那该多好。
    青白色的模糊星云中，猎户座“佩剑”处的三颗星辰被远远抛在身后。朦胧的浅绿和明丽的白色云气越来越近，缥缈在璀璨如碎钻的繁星中，衬出御夫座悠远的深蓝。目的地近在眼前，终于可以稍稍放松紧绷心神。不过，易宸诧异的是，御夫座的左前方一片黑暗空寂，没有一颗星辰。
    先人精心布下繁复的星辰迷阵，为什么会留瑕疵？难道头骨不在御夫座？易宸驻足其中，暗自思忖。
    咚，咚，咚……
    透过叶汐的手指，他感应到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很清晰，却是从黑暗的遥远虚空传来。
    “试着找到它的来源。”易宸紧紧握着她的手，目不交睫地望着黑暗的“夜空”。
    叶汐闭上双眼，静静倾听。少顷，她向漆黑的空寂迈出一小步、再一步……随着她的脚步，一颗颗星辰像被唤醒了，倏然爆发出光芒。
    三叶星云、蔷薇星云、御夫座AE，5600光年、3600光年、1460光年……之前的路径和一连串数字闪现在脑海中，越深入这片寂静之地，易宸就越发肯定心里的猜测：几经辗转，但他们正走向一个熟悉的地方——地球。
    “璕，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女子悠悠的叹息声陡然响起，一颗湛蓝色的星体应声浮现。
    慢慢地，像被无形的力量重塑着，圆润的轮廓变得上宽下窄，明澈的湛蓝色也渐渐褪去。一个女性手掌大小的剔透水晶头骨悬在虚空中，神秘而诡异。
    “他是谁？也是螣蛇族后裔么？”头骨发出女子的声音，很柔和，很像木萤。
    易宸很诧异，但时间紧迫，他迅速取出墨色水晶粒。
    “要重设么？那谁都找不到我了，连璕也不可以。”它的语气带着悲伤，“你不想听我的声音了么？”
    陡然间，水雾翻涌而至，一道道细细的水线从远处涌来，撞在星辰上。细碎的水滴闪耀着繁星的光芒，随着不定的气流，飘忽在偌大的石殿里。水汽缥缈，明丽的星辰变得黯淡无光，发出低沉的嗡嗡声。越来越响的星辰共鸣声中，幽暗的石殿微微震动。蹿涌的水流随时可能打破星辰间的微妙平衡，引爆迷阵。
    冷汗不知不觉顺着鬓角滴落，更令易宸担忧的是，石殿里的海水极有可能是从潮汐结界的缺口涌进来的，坚固无比的湛冰破裂，原因只有一个——木萤的暗隐力量已经衰竭！
    重设水晶头骨需要很久，现下，情势危急，根本来不及。易宸伸手想取走头骨，情急之下，竟然忘了自己根本不能触碰。一道冷冽的寒光从头骨的眼中迸射出来，劈中他的手腕。
    “带上它。”握紧痛到麻木的手臂，他咬牙嘱咐叶汐。
    “璕，不要丢下我。”叶汐指尖的触碰下，头骨晕出柔和的幻像——木萤精致的眉眼出现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悲戚地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水雾缓缓拂过，头骨隐去光芒，恢复瘦削的轮廓，落入叶汐手中。
    易宸拉着她，刚刚转身，力道强劲的海水就扑面而来。水流的冲击下，星辰失去光芒，露出粗糙的石质表面。剧烈的震荡中，一个巨大的圆石脱离星辰迷阵，坠向黑暗的虚空。
    锁链疾速追着暗淡的圆石，刺入黑暗，层层裹缠住它。倏然间，夺目的光亮穿透锁链。轰响声震耳欲聋，圆石炸成无数碎块，燃烧的热浪翻涌而上。
    锁链密布成网，挡下圆石碎块，避免迷阵中更多的圆石因撞击而坠落、爆裂。强大的冲击力顺着铮铮作响的锁链，加诸在受伤的手臂上，易宸的气息有些紊乱。
    爆炸的余威渐渐变弱，他一边前行，一边用锁链逼退涌入的海水。大殿的石门上，裂痕密布，火红的暗光透过来，缥缈流转。
    用海水击穿厚重的石门，对手的暗隐力量究竟有多强？易宸咬牙想着，缓缓拉开石门——眼前，一片末日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