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醒了？”易宸站在水边，笑意淡淡。他掬起一捧溪水，自言自语，“整座山雾气氤氲，原来是因为漫山的温泉。”
    飞鸟掠过平静的水面，涟漪一圈圈散开，易宸的影像倏然消失在水中。
    叶汐跪在水边，撩起冰凉的水，拍在脸上。三天了，他还是踪迹全无。海底废墟遍寻不到，他们不分昼夜地在出现星辰迷阵圆石的地方寻找，但还是一无所获。
    “你究竟在哪儿？”叶汐对着水面黯然低语。几个时辰之前，累到精疲力竭的姬轩辕倚在树下打盹，她趁机离开。三个人分头行动，找到的几率会更大。系紧丝囊，她轻轻拍了拍貔貅的前额，打算继续寻找易宸的下落。
    蓦然间，树枝窸窸窣窣响，无风而动。苍翠的树林里，银白色的蓬松长鬣若隐若现，黑曜石般的明亮眼睛一闪而过。
    “狻猊！星辰迷阵爆炸之后，它就不见了，难道是跟着易宸的墨心水晶来了这儿？”叶汐暗想，心里一阵欣喜。
    长藤悬垂，古树参天，树林密不透风，长满及膝的杂草。
    密林之中，细长的银尾时隐时现。叶汐踩着厚厚的落叶，紧紧跟着。汗水浸透T恤，呼吸越来越急促，可她不敢停下来，怕失去唯一的希望。
    如云的树冠之间，狻猊跑动的沙沙声戛然而止。四周古木参天，树衣如纱如缦，垂在林间。
    “狻猊，饿了吧，我这儿有吃的，快出来。”她从囊中抓出一把水晶，抛在草丛里。
    风，掠过耳际。眨眼间，银白色的狻猊神兽立在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低头嗅了嗅叶汐，确认是熟悉的气息之后，它才悠悠然甩动长尾，享受午餐。
    “你受伤了？”叶汐轻轻抚过狻猊的脊背，一道殷红的血渍凝结在原本柔软的银白色长毛上。
    低低哼了一声，狻猊扬起长尾，轻轻卷住叶汐的手臂，拉着她往森林深处走。
    绕过五、六个人才能合抱的大树，一棵棵拦腰折断的古树倒伏在草丛里。树干和草丛之间，重物撞击、碾压的痕迹比比皆是。
    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圆石赫然伫立在树衣和藤蔓之间，苍白、突兀。圆石后，修长的手指露了出来，无力地耷拉着，布满血痕！
    “易宸那么冷淡，并不是讨厌你，而是因为你们不会有未来，所以他借机疏远。距离让情愫和想念更深，爱压抑不了，也不能倾诉。我想，他一定很辛苦。
    姬轩辕几天前说的话在耳边响起。眼睛越来越酸涩，渐渐模糊，她不敢走近那只苍白的手，双腿却不受控制地一步步向前。
    “易宸，不要离开我，不要！”叶汐紧紧抓住腰间的丝囊，急速的心跳令双腿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微风吹起熔岩般火红的衣角，粘满泥土的手终于完全展现在眼前——血纹水晶裂成数块，深深嵌入边缘泛白的伤口里！火殷的身体怪异地扭曲着，倚在满是血渍的圆石上。折断的脊柱刺破皮肉，从腰间露出来，后脑深深凹陷，血顺着颈背染红了草丛。他睁着赤焰色的双瞳，脸色惨白，气息全无。
    几只秃鹫在不远处的树枝上，瞪眼看了叶汐好一会儿，才悄悄飞近，啄食火殷胳膊上的腐肉。
    目睹火殷的惨状，她一阵阵恶寒，捡起草丛里的石块，砸向秃鹫。
    木萤摆脱了菱水晶的控制，做回自己。而火殷和明宵，至死都不知道他们曾是悬月护卫。想到这儿，叶汐的心里一阵钝痛。
    “不让你暴尸荒野，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她喃喃低语。
    鸢鹰飞过，灰衣身影形如鬼魅，倏然而来，狭长的双目依旧阴鸷。
    “这么快又见面了。”男子的声音悠悠响起。
    “我以为放了你会让头骨之争更加激烈，没想到……”蚩尤冷哼一声，“连对手都没有了，真是乏味，无趣极了。”
    “死得这么难看。”他看了火殷一眼，语气阴冷，“你说，易宸的颈骨会不会也断了？”
    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在叶汐苍白的脸上，他眯起双眸，隐隐不悦，“把头骨交给我。”
    “会不会和明宵一样，他不知道自己不可以碰头骨。”叶汐暗想，慢慢解下丝囊，递给他。
    眼中的阴鸷更深了，蚩尤冷笑，劈手打开她的手腕。头骨滚落草丛。
    他伸手揽住叶汐的腰，俯身，在耳边低语，“真是居心叵测！我不能碰它，你不知道？”
    咫尺之间萦绕着熟悉的淡淡草药气息，旖旎的记忆像吹过林间的微风，轻轻撩拨着他的心神。九黎族的悬藤床上，他抱着她，隔着薄薄的葛布为她取暖。那时，她是可以帮他达成夙愿的工具，只能利用，不可以接近。
    “现在，头骨唾手可得，天下尽归我有，还担心什么？”蚩尤暗想，望着叶汐，唇边的笑意带着冷冽，“捡起来，跟我走。”
    如果头骨落到他手里，怎么对得起木萤和易宸！叶汐用力推开蚩尤，手掌触碰到的坚实胸膛没有一丝温暖。
    “不要耍花样，免得自讨苦吃。”蚩尤狠狠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叶汐与他对视。
    “还有这个，你不会再有机会用了。”他扯下她的黑色发带，砸向树干。
    发带弹落在草丛里，没有晶石碎裂的声音。她早就没有幽蓝石了，最后一枚耗尽在潮汐结界的巨浪里。
    怀中的女子不断挣扎，蚩尤微眯的双眼渐渐变得幽暗、深沉。他愠怒地用力握紧叶汐的手腕，反剪在身后，抱起她，抵在粗壮的树干上。柔软的身体、淡淡的草木清香勾起心中熟悉的悸动，他缓缓解开蒙面，若即若离地轻吻她墨黑的发丝。
    细碎的吻渐渐强势，灼热透过发丝，霸道地烫着她的左肩。垂在颈边的魔魅银发，带着他的气息，引燃了心底的恐惧。
    低泣声响起，怀里的叶汐微微战栗。陌生的痛就像一根刺，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蓦然扎进他心里。迷乱的吻停了，蚩尤松开双臂。她重心不稳，双手紧紧拉住他腰侧的衣袍，脸颊靠在胸前，温热而柔软。一时间，他心神不定，无所适从。
    “我跟你回九黎族，不过……不要伤害我，可以么？”手背轻轻抹掉眼泪，叶汐低头，卑微地恳求。
    盯着她蹭破的手臂，蚩尤微微皱眉。过了很久，才不置可否地冷然道，“捡起头骨，跟我走。”
    叶汐一步步走向头骨，光线洒在墨黑的发丝上，美得令他无法直视，却又挪不开视线。暖暖的阳光中，她缓缓转身，带着泪痕的脸上扬起淡淡的笑意，柔和而清丽。蚩尤微眯双眼，不由得陷入一种微醺的迷醉中。
    “忘了告诉你，我有自己的坐骑，叫狻猊。”叶汐的笑意渐渐透出一丝丝狡黠。尖利的口哨声响起，银光疾闪而至。狻猊从林中跃出，猝不及防地将蚩尤扑倒在草丛里。
    “小狻猊，你的午餐在他那儿，慢慢找。呃……搜身这种事，我就不帮你了。”落叶、断草四处飞扬，叶汐转身就跑。
    利爪扫过蚩尤的腰侧，一块剔透的水晶从缺月和衣带之间滚落，眨眼间就被狻猊的血红长舌卷入口中。
    之前的柔弱都是装的！温柔依偎，低泣求饶，不过是想把水晶放在我身上。蚩尤死死盯着叶汐奔跑的背影，狭长的双眸怒意燃烧。双手蓦然发力，他狠狠掰开压在双肩的利爪，轻而易举地掀翻了一人多高的巨兽。
    “你以为能逃得了么？”他嫌恶地甩掉手背上狻猊的涎沫，恶狠狠地吼道。
    薄雾涌出狻猊的长髭，如风般席卷而来。
    银发飞扬，衣袍猎猎，强劲的气流卷起蚩尤，撞向古树。浓雾中，暴怒的巨兽前一秒还离得很远，呼吸之间居然蹿到他眼前，尖尖的牙齿刺进他的胸口。血，涌出齿痕，洇红了灰色衣袍。
    碎叶漫天，叶汐拼命奔跑。一棵棵高可参天的大树在身边闪过。
    不可以被掳去九黎族，不可以！她用力扯断挡路的树藤，手脚并用地爬过倒伏的树干。静谧的树林中，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洒在落叶上，明晃晃的，越来越刺眼。她双腿酸软，想靠着树干，缓解一下胸口的窒闷感。可是，视线模糊不清。古树在晃动、扭曲，一棵变成两棵。她伸手去扶，却扶空了，滚落矮坡。
    光线细碎、凌乱，尘土飞扬。尖细的树枝划破皮肤，却没有疼痛的感觉。天旋地转，苍翠的大树和草藤连成一片浓浓的绿，像画布上泼洒的颜料。坡底的一抹苍白突兀地撞进视线——星辰迷阵里的圆石！
    有圆石的地方，就可能有他。叶汐咬牙，扶着树干站起来，步履不稳地朝它走去。希望在燃烧，支撑着乏力的身体。苍白的巨石渐渐近了，突然，脚下一空，身体轻飘飘地落入混沌的黑暗中。
    摇晃，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天与地，只有无序的粗壮树藤互相纠缠、攀附。身体落在乱藤之中，摇摇欲坠。数根折断的树藤贴着光滑的石壁左右摇摆。断藤之下，近百米深的天坑底，熟悉的黑衣身影一动不动地伏在乱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