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窒息的混沌中，脚踝边似乎有一股暗流，若即若离地缠绕着。他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却见叶汐迎面游来。
    “你玩什么？”拉着易宸游回岸边，叶汐拨开粘在脸颊上的发丝，无可奈何地问道。
    “水太清凉，睡着了。”易宸喘息着，说笑。
    “睡着了？！你……”叶汐无语。
    莫名地，易宸拉住叶汐的手腕，拥入怀中，“不要离开。”
    “我不会。”脸颊轻轻靠在他胸前，叶汐眼眶微红。她会一直在他身边，直到命运拉开他们。片刻之后，她迎上他的双眼，脸上已是明澈的笑意。
    “穿衣服，快点！不然被水潭里的泥鳅、虾子看光光了。”她爬上岸，抓起衣服递过去，一眼就瞥见他左肩锁骨处两条交错的伤痕。
    “还是很疼吧？”指腹轻轻抚过，她皱起眉头。几天前，这个伤口贯穿肩背，即使烈火也没能让它完全复原。交错的伤痕像弧形的手柄和一把弯刃匕首，水光中，泛着隐隐的血色。“完全恢复之前，还是不要下水了。”
    “你不打算把衣服给我？”易宸不以为意，轻轻捉住她的手，挑眉笑道，“你……不想我穿？”
    “给你。”
    “不要。”
    叶汐揉了揉额角，从草丛里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裹进黑衣，假装要往几十米远的火堆里扔。“要不要？不要我扔了。”
    “扔吧。”易宸舒服地趴在岸边，下巴轻轻搁在手臂上，“烧了它，你就要赔一件给我。这里没有大叶植物，用一片片小叶子做衣料，你得缝很久吧？没关系，我很有耐心，只要你不介意身边有个‘天体’野人就好。”
    “什么天体？”叶汐脸颊微红，把衣服连同石块一起塞给他，转身就走。
    “不缝也行，要不，你的衣服借我穿？”易宸对着她的背影说笑。叶汐越走越远，他转身望着水面，目光深沉。
    穿好衣服，发梢滴着水，易宸挨着叶汐坐了下来。“在看什么？”
    “哦，风信子石，你在石殿前交给我的。”两块风信子石差不多大，边缘光滑，都带着细微的裂纹，“上面的光影符文究竟是什么意思？”
    上下左右地拼接了一会儿，易宸皱眉，摇了摇头。
    阳光穿过悬垂的藤蔓，照在其中一块风信子石上，流动的光影浅浅落下。盯着草丛中的光影，易宸愣了一会儿，蓦然地，眸光闪动。他走到天坑中光线最强的地方，拔净野草，抹平泥土。两块风信子石在他手中重叠，流动的光影叠成弯曲修长的文字，映在地上。
    “蛇族文字。”易宸举着风信子石，单膝跪地，修长的手指细细婆娑那些光影。
    叶汐微微皱眉，“羲和给我看过伏羲先祖写在蒲草上的蛇族文字，和这些不太像。”
    易宸摇了摇头，“这是传说中更早的古体字，已经消失很久了。”他见过这种文字，蕨塔之谷的石晷上，还有泪滴窟找到的第一块风信子石上。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之前完全陌生的文字现在竟变得异常熟悉。
    漪清漾雷其殷殷
    皎月蒙翳荩染尘
    明宵昼萤栖木神
    无言虺蛇绕寒戈
    念完后，易宸微蹙眉峰，喃喃道，“不对，蛇族的古体字，第一行该从右向左读，第二行从左往右，从头至尾，蛇形而下。应该是——殷殷其雷漾清漪，皎月蒙翳荩染尘，神木栖萤昼宵明，无言虺蛇绕寒戈。”
    叶汐在石壁的青苔上刻下这些字句。
    “滚滚雷声震出水中的圈圈涟漪，云层遮住皎洁的月亮，荩草也沾上灰尘，神木之上栖息着萤火虫，白天和晚上一样明亮，无声的毒蛇盘绕着冰冷的戈。”手停在半空中，她皱眉思索，“什么意思？”
    “单纯看字，你有什么发现？”易宸走到石壁边，手指轻轻点过几个字。
    “言，明宵，萤，荩，殷。”随着易宸的动作，叶汐默念，恍然道，“是悬月护卫的名字？”
    易宸点点头，“出现在海底石殿的明宵和火殷，16年前被杀的荩，还有祝言和木萤。‘寒戈’这两个字，你想到谁？”一手撑着石壁，他低头问叶汐。
    “戈，短戈，是戥么？”叶汐目光疑惑。
    “加上戥，一共有6个护卫的名字，可是……”易宸沉吟。
    “可黑翡卵石有7个，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没出现！”语气淡然，脸上也不见丝毫忧虑，可叶汐的心里却很不安。
    “希望他们不要太早出现。”易宸自言自语，微挑唇角，放松地笑了笑。“现在，头骨在我们手上。除了你之外，没人可以碰。只要我尽快恢复，完成最后的重设，就大功告成了。”
    他倚上石壁，凑近叶汐，带着笑意的双瞳紧紧锁住她，“所以，你要对我好一点，让我快点复原。”
    “怎样才算好？多喂你几条泥鳅？”叶汐忍不住笑道。
    “比如……”易宸轻轻拉起她的手，搭在自己的双肩。低头，辗转细碎地吻上她的双唇，含含糊糊地说着，“不要乱跑，别做让人担心的事。安安静静在我身边，让我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你。”
    “和你寸步不离，那我会不会很危……”叶汐踮起脚尖，最后一个字淹没在缠绵的细吻中。
    日出，日落，一天天悄然而过。
    阳光充裕时，他们并肩坐在洞底，望着垂藤的影子在草丛和长满青苔的石壁上缓缓流过。天气阴郁时，他拉着她，攀上离地几米高的突兀岩石。枕着手臂，无奈地想着永远爬不出洞口的青蛙、蜗牛，还有他们自己。
    刀削斧劈般无法攀爬的石壁围堵中，日子过得很慢，他们静静享受着从未有过的闲适。或许，也是他们今生最后的独处。
    清晨，微光洒落洞顶。
    身体没入微凉的潭水，易宸闭着双眼，趴在岸边。冰冷的水滴落在他微微发烫的肩背上。
    是昨夜洞顶凝聚的雨水吧，他模模糊糊地想着，不确定，也懒得睁开眼睛看个究竟。
    二十多天来，他一直靠冰凉的潭水止痛。他没有告诉叶汐，那些木蒴藋和星尘石粉渐渐失去了功效，根本无法止住体内莫名的痛。
    转身斜倚光滑的巨石，平静无痕的水面荡起悠悠波纹。在他看来，这个深潭就像一个蕴藏着诡异力量的水晶球。深夜，每当他迈入水中，一些不曾见过的人和事，就会支离破碎的，带着悲伤、惊恐，缓缓展现。
    水中的幻像无法解释，他起初有些抗拒，渐渐的，期待与日俱增。深潭似乎有一种诡异的力量，吸引着他一步步接近。
    雨滴不断落下来，滑过肩头，顺着锁骨流到胸膛。冰冷的刺痛渗进左肩的伤痕，水珠带着灼热和血色，落进水里。
    血红的水珠，一滴化为两滴，两生四，四分八，转眼间，旋转的潭水尽为血色。血色漩涡的中心，依旧是那个戴着雪色风帽的女子。只不过，今夜水中的影像，他看得更加真切。
    男孩挣脱束缚，扑向她。拥抱中，风帽滑落，露出女子清丽姣好的脸。很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骨节分明的手抓住男孩的左肩，要把他拖走。哭闹的男孩极力反抗，挣扎时，厚厚的衣袍被扯开，锁骨处熠熠闪耀——那是两道弯如匕首的银纹。
    剧烈的痛深入骨髓，易宸蓦然清醒。潭水清澈，没有丝毫血迹，幻像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锁骨处的伤痕泛出越来越浓的血色。
    “为什么会这样？”他捂着左肩的伤痕，喃喃低语。想起之前坠入潭水时撩动在脚踝边的诡异力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潜入水中。
    拨开长长的水草，大约游了二十多米，隐约可见水底闪动的微光。毫无征兆的，左肩的刺痛一阵阵传来，他乱了气息，只能游回岸边。
    “你打算不分昼夜地在水里睡觉，不玩到溺水誓不罢休，对吧？”叶汐坐在岸边，调侃道。
    知道无法隐瞒，易宸笑着直言，“潭底有一个洞口，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当然想啊，游泳、潜水、浮潜，我都行！”叶汐爽快答应。
    水下的洞口大约三十米深，入口半米多宽，刚好够一个人通过。易宸最先游了进去。
    拱形洞窟不到十米，很快就游到尽头。一片更宽的水域中，叶汐摸索着前进。水底的细泥沙轻轻一搅，潭水立刻浑浊不堪，眼前昏暗一片。窒息的憋闷中，她尽力游向头顶飘忽的微光。
    浮出水面，水瀑的轰鸣声立刻冲进耳朵。烟水碧波，三面峭壁，只有正前方的地势是开阔平坦的。万千水滴宛若薄雾，四散迷漫。
    抹掉脸上的水，叶汐四下寻找易宸的身影。他先进洞口，可到现在还没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又扎回水里。细细的泥沙已经渐渐沉回水底，只在距离二十米远的地方，还是混浊一团。
    一个巨大的石罅前，易宸翻滚着，像在极力挣脱什么。气泡不断从他的鼻子、嘴巴里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