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叶汐游近，用力抓住易宸的胳膊，想拉他远离石罅。可是，试了几次，怎么也逃不开无形的巨大吸力。危急时刻，她搂住易宸的腰，指了指诡谲的石罅。
    易宸会意，停止挣扎，任由巨大的力道将他们拖向岩石。离石罅越近，骨肉剥离的痛就越难忍，他不由得抓紧了叶汐的胳膊。
    双脚触到冰冷的岩石，她屈起双膝，伸出手指在易宸的眼前比划。
    一、二、三！
    他们用力蹬向岩石，借助反挫力，终于摆脱了诡异的吸力，游出水面。
    湖水清澈，越往南越深，千丈有余。长满杂草的岸并不宽阔，十几棵古树的虬枝互相攀连着。繁茂的枝叶挡住了日光，整片水域笼罩在昏暗光线中。
    几十米之外是断崖，白雾迷蒙。一人多高的星辰圆石立在崖边，山风中，摇摇欲坠。
    “我想回石罅那里查清楚。”古树下，易宸休息了片刻，云淡风轻地开口。
    叶汐一直闷闷地盯着游鱼发呆，听易宸这么说，蓦然跳了起来，“不行！太危险了，不给去。”
    “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易宸扶着她的双肩，深邃的双眸很坚持。
    “那……我和你一起去。”她紧紧拉住他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放手。
    易宸溺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弯腰捡起地上棱角尖锐的石块。大树下，他割断柔韧的树藤，一条条结成长绳，四、五根拧在一起。藤蔓绳一圈圈地松松缠绕在手臂上，他走向崖边的圆石。高低不平的碎石间，圆石的一半已经越出悬崖，稍微推一下就晃动不止。他搬起一块坚硬的方石，抵在它的北面，不让圆石向深潭的方向滚动。
    “我现在驾驭不了锁链，只能靠它了。”易宸将藤蔓绳的一端牢牢绑在圆石上，另一端系在腰间。轻轻拉起叶汐的手，慢慢按在圆石上，俯身道，“等我潜进水里之后，你就慢慢放绳子。等藤蔓绳有规律地拉动五次，就把圆石推下悬崖。”
    叶汐眼眶微微泛红。经历了之前的种种，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脆弱，惊心动魄、险象环生，她再也无力招架了。
    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她固执地想着，却顺从地接过易宸递来的一圈圈藤蔓绳。
    “我的性命就在你手里。”
    他轻轻帮她把湿漉漉的发丝顺到耳后，落在掌心的吻暖暖的。叶汐眼睁睁地看着易宸走向危险的深潭，深深吸气，潜入水中。想追过去，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手里的藤蔓不断滑出，她牢牢盯着，一步也不敢离开圆石。
    四周很静，手心汗水涔涔，分分秒秒凝滞在焦虑的等待中。像是过了很久，藤蔓绳陡然剧烈颤动起来。一阵心悸，叶汐下意识地要推动圆石。
    冷静！有规律地拉动五次才可以推。她咬牙提醒自己，冷汗渗出脊背。藤蔓绳不住颤动，想起不久前易宸在石罅前经历的痛苦，她觉得自己快被煎熬绞碎了。
    一，二，三，四，五！
    她紧张地数着，用力推向巨大的圆石。碎石迸飞，圆石拉扯着藤蔓，隆隆滚下断崖。绷紧的藤蔓狠狠划过草丛，断草纷飞，一线白光腾出水面，砸在草地上。绳子甩出晶亮的水滴，扯着易宸飞向断崖。
    千钧一发之际，易宸左手拉住藤蔓，用随身带着的尖锐石块猛然砸向藤蔓，一次、两次、三次……
    藤蔓拖着黑色的身影，疾速划过草地，转瞬间，消失在断崖之外。
    “易宸……”叶汐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翻涌的迷雾扑面而来。全身力气像被抽空了，她颤抖着跪倒在崖边。
    雾色中，轻微的喘息声隐隐约约。布满狭长伤口的手紧紧扣住崖边的石缝，易宸慢慢爬了上来。
    “我……回来了。”他倒在草地上，捂着左肩的旧伤，哑着嗓子说。叶汐呆呆地跪在一旁，没有反应。他轻轻抱住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眼泪一颗颗砸下来,双唇轻柔地碰上他的肩膀，叶汐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易宸闷哼一声，随即埋头在叶汐的颈边，缓缓闭上眼睛，沉溺在她的清新气息中。悠悠的嗓音极具魅惑，“才一会儿没见，就吻得这么热情，我快招架不住了。”
    叶汐推开易宸，红着眼眶跪坐在他面对，“反正你总是受伤，又不怕痛，多一个伤口也无所谓。”
    “谁说不怕痛？你被藤蔓划伤，我这里很疼。”手掌按在胸前，易宸的眼里满是宠溺。
    “你带了什么回来？”叶汐擦干眼泪，带着轻微的鼻音问。草丛里的东西折射着阳光，明晃晃的，刺得她眼睛生疼。
    “不知道。”血液像燃烧的熔岩，在体内翻腾，涌向胸口。锁骨处的旧患莫名地痛了，他忍不住扯开黑衣。形如匕首的伤痕透出越来越浓的血色，像是体内的焚心灼热就要从最薄弱的伤口冲出来。
    “是骸骨！”叶汐走到离“它”不到十步的地方。
    峭壁和浓雾之间，她的声音很不真切，像在自言自语。但是，易宸听出了压抑的极大恐惧。
    一具滴水的白骨熠熠夺目！藤蔓绳一圈圈地绕在它的肋骨上，之前大力的拉扯并没损害它分毫。如今，它正静静地躺在草丛里，一双空洞的眼睛幽幽地盯着易宸和叶汐。
    心里很害怕，怕骸骨会突然扑上来，勒住自己的喉咙。可身体却不顾易宸的喝止，慢慢走近。叶汐半跪在旁，细细打量这具诡异的骸骨。
    惨白的骨骼布满细细的裂缝，手腕、腰间、脚踝上的裂缝更是赫然。奇怪的是，裂纹这么多，它却没有支离破碎。骸骨的手、腰和脚骨上扣着环形黑石。石头中，光影游移。浅淡的光芒浮在骨骼上，像一层薄薄的膜，维系着一块块骨骼的完整。
    “它们像不像石质的手铐和脚镣？”黑石环光芒流转，冷冽、危险，渐渐变成无法抵御的诱惑。叶汐小心翼翼地伸手。
    “别碰！”易宸起身阻止。没走几步，光华耀眼的黑石环倏然间拖着白骨，簌簌滑过草丛，疾速向他靠近。瞳仁急遽收缩，身体如遭雷击般颤抖得无法控制，易宸立时跪倒在地。
    白骨和黑石环撞上叶汐的脚踝！冰冷的寒意像一条蛇，缓缓爬上脊背，她一阵恶寒。凛冽的寒意中，一些模模糊糊的思绪清晰了。
    高山雷泽，湖水清冽，千丈见底。四周奇峰栖天，遍生柏树。泽之一隅，巨石突兀，古枝攀连，在昼犹昏。故将忤逆贼人以石锁禁锢于此。
    叶汐想起伏羲先祖写在蒲草叶上的文字。峭壁奇石，古树深潭，文字里的山水景致带着浓淡相宜的深绿、浅青，还有冷然的黑色，真实地展现在眼前。
    易宸远退到不受黑石环影响的巨大柏树下。他曾听羲和说过，伏羲先祖曾经将觊觎水晶头骨的人囚在湖底。可是，他不明白石锁为什么会攻击他？因为异能？不是！伏羲先祖也有暗隐力量。望着骸骨，易宸眉宇深锁，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清楚。
    咔嚓一声，墨石锁在叶汐的指尖崩开。眨眼间，骸骨寸寸断裂。
    就地掩埋了白骨和墨石锁，两人泅水返回天坑。
    天色渐渐阴沉，天坑中，易宸和叶汐互相依偎着取暖。
    “想什么呢？”叶汐凝眸浅笑，“心事重重的，在想念那具骸骨？”
    “说对了一半。”易宸扬起唇角，笑道，“我在想，墨石锁很像你，有致命的吸引力，让我无法逃脱。”
    嘴唇轻轻埋在她的墨色发丝中，淡淡的药香不知不觉间晕染了莫名的感伤。
    白昼，黑夜，光影交迭。微笑、凝眸，分分秒秒在淡淡的悲伤中流逝。易宸的伤一天天好转，当石壁上刻满整整五个“正”字，他已经恢复到行动无碍。
    晨曦，阳光如丝。
    一次次地，末端系了石块的藤蔓绳被易宸掷向高悬的藤蔓。终于，绕了几个圈，纠缠在交错的粗藤中。
    手臂拉扯着藤蔓，绷紧的腰腿充满了令人怦然心动的力感。绝地攀岩的身影慢慢上移，消失在朦胧的光芒中。就算失去暗隐力量，得像常人一样攀爬岩壁，易宸猎豹般的身形依旧令她心跳、失神，无法移开视线。当抛下来的柔韧藤蔓晃动在眼前时，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站着睡着了？”易宸笑了，朗声喊道。
    叶汐蓦然清醒，揉揉僵直的颈背，不由得暗笑自己的失态。拧成几股的藤蔓绳系在腰上，脚尖离地面越来越远，身体悠悠旋转着移向洞口。
    光影晃动，火堆只剩灰烬，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风吹过，藤蔓沙沙地滑过布满青苔的石壁。眼泪闪着熠熠光芒，穿过葱郁的草木，落向洞底。她握紧手里的藤蔓绳，抬头迎向气息清新的阳光。
    白天，森林寂静、幽暗。风吹过树冠，落叶飞舞，沙沙轻响。夜晚，篝火摇动，相依的身影投在古树和长草之间。易宸和叶汐一直向东南方走，走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