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风吹过林间的草木，撩起沙沙低语。取下肩头装满草药的竹篓，叶汐伸手推门。
    “住手！”易宸压抑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意。
    “只要你躺下别动，我就不会乱来。”姬轩辕的气息有些不稳，“这次要是由着你，我就不是男人。”
    易宸的闷哼，夹杂着陶碗滚落的声音，透过柴扉，隐隐传出来。推门的手来不及收回，柴扉吱呀呀的响。不明状况的叶汐只好低着头，尴尬地走进了小草屋。
    干草散落满地，石几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易宸被堵在墙角，黑衣半敞，忍着怒意，紧紧抓住姬轩辕的双手。
    “你终于回来了。”姬轩辕如释重负，松开易宸，扯掉斜斜挡住左眼的抹额。“才休息了一天，他就要动身回姜氏。要是让他走了，你回来还不剁了我。”
    姬轩辕没好气地瞪着易宸，吹开嘴角的发梢，“受了伤，还这么能折腾。”
    望着各自狼狈的易宸和姬轩辕，叶汐忍住心里萌生的无限遐想，笑道，“我去熬药，喝完就出发吧。”
    与其让易宸心绪不宁地躺着养伤，倒不如顺他的意思，反正骑着貔貅赶路也不会太颠簸。
    “啊？你……”姬轩辕诧异地来回看着两人，叶汐不像说着玩的，易宸满眼“让你多事，还是叶汐最懂我”的笑意。他讪讪嘟囔了几句，出门唤貔貅。
    早晨的阳光，和煦温暖。
    拍了拍貔貅的脊背，易宸翻身而上。带伤的身体没有往日敏捷，可是，每当他俯身低语，在阳光中微微扬起唇角时，叶汐都会抑制不住地怦然心动。就算受伤，也还是个帅绝人寰的妖孽！她揉揉额角，无奈地想。
    一路上，姬轩辕刻意延长喂食貔貅的时间；叶汐借采药、熬药的机会，让易宸稍事休整。走走停停，三天后的中午，他们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姜氏北林。
    “你们要是离开，别怪我对这个孩子不客气！”
    貔貅堪堪落地，一个苍老、蛮横的声音就透过族人攒动的身影，刺耳地传来。
    足尖轻点貔貅的脊背，姬轩辕踏着族人的肩膀，飞落人群。劈手打开揪住静童胳膊的枯瘦手臂，冷然喝道，“许久不见，你们长本事了，居然学会挟人威胁！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轩辕族的人？”
    静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亲昵又小心地蹭着姬轩辕的颈窝，稚嫩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是不要我了么？”
    姬轩辕心里一痛，紧紧抱起他，“怎么会不要你，永远不会！”
    眨眼间，脸上的难过一扫而光，静童开心地拍手，“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不是羲大人说的那样！第一天，他说你去狩猎；第二天说我太烦人，族长不要我了；第三天，他又说你忘了回姜氏的路……”
    “这个羲和。”姬轩辕无奈笑道。一撮花白的毛发从静童手中飘落，飞进他的衣袖，“这是什么？”
    “他的胡子。”静童趴在姬轩辕胸口，只露出两只眼睛，笑眯眯地望向胁持他的长老，“我不小心揪下来的。”
    花白的须发微微颤动，嚣张的气焰在姬轩辕的冷眼中，立时湮灭。
    “他为什么拉住你不放？”收回寒意凛然的目光，姬轩辕轻轻拍了拍静童的颈背，缓声问道。
    “他们不让戥离开，可他受伤了。”说着说着，静童泪光闪动，扭头看向人群。
    聚拢的族人慢慢挪开，草屋前的三个身影展露无余。明暗交错的光影中，祝言横抱着失去意识的戥，冷眉倒竖。斑驳的血色洇红了素色长袍。姜晓挡在他们和族人之间，额头、鬓角的汗水不断往下滴。
    “快些送他去泪滴窟。”姬轩辕焦急道，放下静童，快步走到祝言身旁。
    “万万不可。”一根木手杖横在两人之间，苍长老拧眉，满脸的皱纹更深了，“姜氏的事，不劳轩辕族长费心。”
    没等怒不可遏的姬轩辕和祝言发作，人群中就响起阵阵惊呼。断草飞扬，一人多高的貔貅缓步走出，脊背上，稳稳坐着易宸和叶汐。
    族人一片哗然！姜晓无疑是最高兴的一个，顾不上飞进嘴里的乱草，他高举双手，欣喜若狂地挥动。食不下咽，睡不安枕，这阵子他受够了！戥对他有恩，他想维护，却又不能忤逆族中的长老。既担心祝言一怒之下伤了族人，也忧心执拗的长老们会令戥的伤势加重。刚才，情势剑拔弩张，他急得大汗淋漓。
    易宸紧抿嘴唇，一言不发，不怒而威的气势不禁令人屏气噤声。他对姬轩辕和祝言微微点了点头。
    姬轩辕劈手打开苍长老的手杖，推开挡路的族人。眼看祝言和戥就要乘貔貅离开，月长老气咻咻地冲到易宸面前，“族长，三日后就是神火祭，万一……”
    易宸眼神凛然，缓缓扫过族人，“你们是怎么从冰川下逃生的，应该没忘吧？姜氏族人可以忘记伤痛，忘记仇恨，但永远不能忘恩负义！”
    “可是，天劫因他们而起！唤雪的妖女不见了，要是他们也借机逃走，那……那三日后，就由我们几个长老来祭神火！”苍长老抬手，木手杖狠狠敲在草丛中的石块上。
    “木萤已经死了。”想到潮汐结界前那个充满悲伤的背影，易宸的心就隐隐作痛，“她不是什么妖女。”
    挥手让祝言动身，易宸继而朗声说道，“他们会在神火祭之前回来。不过，要是长老们执意以身祭火，我绝不阻拦。姜氏族长都可以换，找几个继任长老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怂恿族人另择族长的事，几个长老的神色有些尴尬。
    “族长既已作保，就不要再纠缠不休了。”林长老干笑几声，出来打圆场，“在外奔波这么久，族长一定疲累了，我等不便叨扰。”他讪笑着，拉起月、苍两个长老就走。
    人潮渐退，羲和气喘吁吁地扯着一头貔貅，逆“流”而来。束着发尾的素布被挤掉了，如瀑的黑发披散在肩背上。见到姬轩辕他们，他欣喜得眸光闪动。
    “终于平安回来了，太好了！我就一直跟静童说，你们肯定没事。”羲和抬起衣袖，胡乱地抹掉酸涩双眼里的汗水。
    “记得临行前帮你们卜的那一卦么？卦象是否极泰来。”这一刻，与生俱来的温雅被狂喜冲得一点不剩。他紧紧握住姬轩辕的双手，泪光闪动。感觉下一秒，他就会抱住姬轩辕，泪涕俱下。
    久别重逢的温暖令姬轩辕有些动容，但还是忍不住出言调侃，“不是说会好好照顾戥么，你刚才跑去哪里了？姜氏族人如狼似虎，你居然丢下祝言和静童不管？”
    羲和窘迫地拭去鼻翼的汗水，尴尬低声道，“祝言要带戥去幽冥虫岩洞疗伤，我帮他们牵貔貅来。可是……可是走到半途，忘了回北林小屋的路。”
    许久未闻的爽朗笑声在北林响起。
    柴扉徐徐关上，易宸捂住伤口，半倚在叶汐身上。葛布束紧的伤口早就开始火烧般的疼了。
    “你怎么了？”叶汐扶着易宸微烫的身体，伸手探他额头的温度。
    “这些天忙着赶路，没机会亲近你。”他轻轻抓住叶汐的手，放在唇边，低语道，“都快忘了抱你是什么感觉了。”
    “这里药材很全，静养几天，伤口会恢复得很快。”叶汐轻声叹息，“明明就是伤口疼得厉害，偏不承认，还编一个让人脸红心跳的理由。你要再这样，我就不管了。”
    榻边，她帮他脱去黑衣，绑束伤口的葛布早已是血迹斑斑。
    “不可以不管，”易宸闭起眼睛，嘴角微扬，“不然，我会难过的。”
    炎午、夕照、晨曦，不断交替。神火祭之前，姜氏风平浪静。
    “为什么不喝药？”叶汐抱着剪好的干净葛布条，推门而入。
    “太苦了。”易宸半倚在榻上，慵懒地伸直长腿，眯眼淡淡笑道。
    “苦？受伤、流血都能忍住，你会怕苦？”叶汐端起药碗走到榻前，故意威吓道，“你喝不喝？”
    “我……”易宸撑起身体，慢慢凑近叶汐，在她耳边低语，“不喝。”
    温热的气息撩在颈间，叶汐失神了好几秒。轻轻推开他，她眨眨眼睛，微笑道，“好，你不喝，我喝。”
    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在易宸诧异的目光中，她慢慢靠近，俯身撑着软榻，双唇若有似无地触碰着他的唇角。
    药香淡淡。易宸微怔，轻轻拥住叶汐，灼热的吻细碎地熨上她的双唇。
    “药是甜的，还是苦的？”叶汐双颊微红，有样学样地凑近他耳边低语，“要不要我继续？”
    放开怀中的叶汐，易宸撑着床榻，平复呼吸。片刻之后，无奈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这么逼我，你就不担心我……”
    “怕，当然怕！等你伤好，我就不会这么做了。”她想起身离开，却被拉住手腕。
    “知道么，受伤的男人生理和心理都很脆弱，经不住诱惑。”他轻轻浅浅地吻着她的掌心，魅惑地抬眼看着她。
    “族长大人，小女子可不敢诱惑你。”眼神交会，怦然心动。她无力招架，只能轻轻依偎在他怀中，躲开灼热的目光。他的气息很清新，隐约带着夏日森林里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