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69 神火祭


“你真的愿意永远留在这里陪我?”虽然已经知道答案,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再听一次。
    “永远。”叶汐闭上眼睛,聆听他的心跳。
    “可是,不知道我还能陪你多久。”易宸暗想,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和愧疚。他收紧双臂,轻声道,“等尘埃落定,我们就离开姜氏,到渺无人烟的深林。找个有瀑布、深湖、温泉和山涧的地方,搭一个森林小屋。木屋的墙壁上,一年四季都挂满野果和野味,我们一起做竹箭,一起狩猎。”
    “你还记得?”叶汐的心里暖暖的。儿时的梦想,她在静水园曾经随意说过,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
    “你的一切,我一直用心在记。”相识至今,她的言谈颦笑,他都记得。时间流逝,记忆却没有褪色,不断的重温令它们更加清晰。“我呢?在不在你心里?”
    “当然在啊。”叶汐佯怒道,“你是把我强行掳来这里的坏人!”
    “哦?坏人?”易宸微微一怔,随即浅挑眉峰。
    “坏人会怎么做?这样?”他抱紧叶汐的腰,轻轻吻住双唇,含糊不清地问。渐渐的,轻浅的吻变得热烈而深沉,灼热的唇辗转到白皙的颈间。轻抚在后背上的手慢慢滑到左肩,T恤被斜斜地扯下肩头。
    药碗滚落矮榻,骨碌碌地打着转儿。
    叶汐两颊绯红,轻轻推开易宸。双眼中,迷情未褪。她盯着他看了好久,才喃喃开口,“药洒了,我再盛一碗来。”
    “都喝过一次了,你还……”话没说完,人早已消失在门外朦胧的光影中。撑着软榻,易宸忍不住笑了。
    不久,门口人影闪动。
    “这么快又要喝一碗药,喝多了不会中毒吧?”易宸抬头笑问。
    可是,来的是不速之客——姜苇!易宸有些吃惊,以往姜苇看见他都会绕路走,唯恐避之不及。
    “神火祭用的炎火石已经采好了,族长要不要去看看?”姜苇慢慢靠近,像一只瞄准猎物的野兽。
    “让几位长老去看吧。”易宸摇摇头,神火祭就在后天,不知道戥的伤势怎么样了,能不能熬过。就在恍神的一刻,冰凉的骨镞蓦然横在他颈间。易宸没有反抗,任由姜苇再近一步,伸手扣上左肩。
    易宸泰然自若,目光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姜苇不觉有些慌乱,握紧骨镞的手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一道血痕沿着镞锋斜挂在易宸的颈间。
    “你……你根本不是姜氏族长!”姜苇低吼,恐惧却又渴盼真相,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你究竟是谁?说!”
    “为什么这么问?”易宸试探着抛出一个问题。
    “你身上没有蜂翼一样的纹路。”对战木萤的那一天,易宸飞撞在结界上,就落在他眼前。腰侧破损的黑衣下,没有那道他熟悉的、仿佛刻进身体的翼纹。
    “真正的姜氏族长在哪儿?为争族长之位,你杀了他?”姜苇咬牙切齿,眼神晦暗,骨镞又近了一分。
    易宸纹丝不动地看着他,嘴角依旧是若有似无的笑意,“你手里的骨镞对我根本不是威胁,知道么?”
    “当然!不过……”他凑近易宸,咧嘴无所谓地笑了笑,“女人和孩子会很容易受伤吧,你怎么不问问叶汐和静童现在在哪儿?”
    “是男人就不要拿女人和孩子当筹码!”易宸咬牙忍住怒意,挥拳挡开骨镞,“想知道真相?好!跟我去一个地方。”
    貔貅飞向浓云深处的群山,不多时,落在一个垂满树藤的山壁前。
    耳边依旧回荡着疾风的呼啸,浓荫遮蔽的树林在眼前不停摇晃。姜苇惊魂未定,手脚并用地爬下貔貅的脊背,两腿发软,只能扶着岩壁跟着易宸。
    山洞之中,静水悬石,别有天地。
    绕过一块方正的大石,步入薄光笼罩的狭窄洞窟。淡淡的雾裹缠着一个上身□□的男子,他闭着眼睛,像是睡得很沉。
    姜苇讶异地盯着那层薄雾,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很像藤儿常常拿着的白色蚕茧。而茧中的人更令他瞠目结舌——眉峰俊而不纤,鼻梁挺直,嘴角微翘,和眼前的“族长”毫无二致!
    “他才是真正的姜氏族长。”易宸轻按雾茧,雾晶缓缓流动,汲取着他体内微乎其微的暗隐力量。“几个月前,他中了蛇毒,奄奄一息,我带他来这里疗伤。”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像?”姜苇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来来回回看了烈山和易宸好几遍。
    易宸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静默片刻,他直视姜苇的眼睛,“我没有害人之心,暂时留在姜氏也不会谋夺你们什么。要是你执意将这一切公之于众,只会让姜氏陷入恐慌。”
    体内的暗隐力量随着流动的雾晶而涌动,易宸捂着左肩,倚在岩壁上,静候着回答。
    水滴声清泠泠地回响,搅乱了心绪。姜苇握紧骨镞,用掌心的锐痛逼自己冷静下来。自从看到易宸身上没有蜂翼纹之后,他有过不下十种猜测。可是,眼前的真相却出乎意料。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矛盾了很久,终于抬头,“我……”
    一抹幽幽的碧色光芒闪过,姜苇的声音戛然而止。
    姬轩辕闪身而至,单手锁喉,将姜苇推压在岩壁上,扭头焦急地问易宸,“没事吧?”
    “我没事,你再不放手,他就有事了。”易宸走近。
    “没事?没事怎么会流血!蚊子咬的?”姬轩辕蹙眉,极不情愿地松手,怒瞪姜苇,吼道,“真想剁了你喂貔貅!回去告诉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长老,要是再不知进退,惹烦了我,我就踏平姜氏!”
    姜苇的脸憋得通红,撑着双膝,一边咳,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过了半晌,才缓过来,
    “族长的事,我……我不会说出去。”抹掉脸上的涕泪,姜苇哑着嗓子说。他无意偏帮谁,只是想了很久也无法决定的事,只能任其发展,静观其变。
    “就算说梦话,也不能说出去!”姬轩辕没好气地甩出一句,推着易宸就往外走。“黑漆漆的岩洞,有什么好玩的?赶紧回北林,千万别让叶汐知道这事,免得她又担心。”
    “叶汐怎么样了?”想到姜苇在木屋说的话,易宸惴惴不安。
    “我出门前,她还好好的,现在就难说了。”姬轩辕随口说了一句。
    “出什么事了?”易宸蓦然转身,用力抓住姬轩辕的胳膊。
    “真是关心则乱。”姬轩辕摇头,扳开易宸的手,“之前,静童缠着叶汐,她和颜悦色地请我去陪你。现在好了,要是知道我保护不力,你不止被人挟持,还新添一道伤口,你猜她会怎么对我?”
    原来姜苇看到叶汐和静童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不回木屋,才故意说出令他误会的话。真是关心则乱!易宸暗想,长长舒了一口气,自嘲地摇头苦笑。
    岩洞里,熠熠的晶石光芒落入水中,在微风漾起的涟漪之间,不断摇曳。像一抹抹白色的火焰,跳跃、攒动着,带着和雾茧一样神秘的色泽,熊熊燃烧。
    白色的火焰,昼夜不灭,盘桓在姜苇心中。直到神火祭开始,他才彻底从恍惚中醒来。眼前缭绕着滚滚烟尘的烈火,不是岩洞深潭里的清冷白焰,而是燃烧在层层树枝之上的姜氏神火。有了炎火石助燃,它比往日更加得猛烈。火舌掀起灼人的热浪,将周遭的一切攫入其中,肆意扭曲。
    烟熏火燎中,姜苇不禁想起十几前的神火祭。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和其他族人一起跪伏在神火边。趁长老们不注意,还偷瞄了几眼盘膝坐在火焰中的小族长。神火祭是不是像长老们说的那样,能替族人摈除苦厄,他不想管,只想知道年纪相仿的族长为什么可以泰然自若地忍受烈火的煎熬。他一直觉得,火中的小族长肯定很痛,只是迫于长老们的压力,才勉强忍住不哭。事后,族长大病一场,病得连姜晓都不认得,这令他更加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烈火焚烧,血肉之躯为什么没有灰飞烟灭?”望着烈焰中抵背而立的“族长”、祝言和戥,姜苇喃喃自语。十几年前,他就这么问过自己,可是,直到他代替死去的爹成为侍石者,依旧没有答案。莫名的,他为长老们没有坚持让叶汐参加祈火而庆幸。
    神火堆四周,族人虔诚地跪伏在地。一片静默中,唯有熊熊火焰的低吼。
    正午的烈日渐渐西行,拉长了姜苇的身影。他将最后几十块炎火石投入火中,肃立一旁,满怀心事地看着祝言和戥的长袍被烈焰卷起,无声翻飞。
    火焰摇曳,姜苇忽然觉得祝言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就连火焰的绯色也掩盖不了。他揉揉双眼,定睛再看。烈火中,祝言蓦然睁开眼睛,飞散的发丝和素色衣袖上火苗攒动,整个人像是要燃烧起来。呼吸之间,易宸的黑衣和戥的玄袍上也冒出一缕缕青烟。火舌喷薄而出,三人身上的异状倏然消失,惟有炎火石上转瞬即逝的一抹血红和神火中愈发明丽的蓝光。
    本该从正午一直延续到午夜的神火祭,黄昏时,就因为炎火石燃尽而提前终止了。没了妄图吞噬一切的霸道与强悍,姜氏神火明亮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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