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70 暗夜血


北林药庐
    指间夹住一绺头发,拉到眼前,如绢的黑发在大火中烧得参差不齐,祝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个神火祭一定有古怪。”终于,杯盘瓮碟齐齐颤动,糅合成他暴怒的低吼。以他的暗隐力量,在烈火中用结界护住三人不受伤,简直易如反掌。可事实是,他撑到一半就力有未逮,差点累及其他两人。要不是易宸察觉得早,及时用幽蓝石撑起结界,他们都得受伤。
    “什么神火,根本就是妖火!”祝言极力按捺着怒气,生怕吓到羲和怀里的静童。
    “今天的神火诡异得很,像在慢慢汲取我们的力量。”易宸喃喃道,若有所思。当他接替祝言,用晶石布起结界时,明显感觉幽蓝石的能量消耗得极快。万般无奈,他只好动用暗隐力量,震碎余下的炎火石,缩短了神火祭的时间。
    “据我所知,十六年前,姜氏也曾在神火祭中以族人祭火。”羲和怀抱静童,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小脑袋上。
    “真正的烈山族长有隐翼纹,却没有半点暗隐力量,连毒蛇的攻击都躲不开。”易宸慢慢道出纷乱的思绪,“姜晓无意间提过,姜氏族长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曾经以身祭火。”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姬轩辕轻抚抹额上的玉璧,思忖道,“十六年前,神火祭攫取了他的暗隐力量,令他失去再度恢复的能力,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
    姬轩辕的脊背一阵冰凉,如果这场阴谋从十六年前就开始了,多少人、多少事会牵扯其中?暗藏的陷阱又有多深?
    “十六年前,血祭唤醒了黑翡卵石中沉睡的悬月护卫。你亲眼目睹隐翼被杀。”祝言微微颔首,挡住喉间的旧伤痕,“还有诡异的神火祭,凶手会是同一个人么?”
    “当年,对年幼的烈山下手容易,可如今,要想潜入姜氏,就很难不被发现。”易宸轻轻摸着黑色护腕,自言自语。蓦然间,他想起长生蕨山谷的遭遇,还有叶汐被掳的那个晚上。
    “错了!有一个人,我们根本感应不到他的暗隐力量——蚩尤!”他神情冷峻。
    “你的意思是,就算他在门外偷听,我们也完全感应不到?”看到易宸紧抿双唇,点了点头,姬轩辕颇为无奈,笑道,“既然如此,也别白费力气猜来猜去了。抓住他,问个清楚。或者,让他擒获我们,等他疏于防备时,再诓出真相。”
    “你究竟是天性乐观,还是从来就不知道怎么用脑子想事情?”祝言心绪不佳,出言讥讽。
    姬轩辕眉峰微拧,随即一丝丝戏谑的笑意闪现眼底。他抓住静童正拨弄微弱火苗的小手,挑眉笑道,“小孩子不要玩火,万一烧掉头发、眉毛,就不好看了。”
    “姬轩辕,你……”甩开指间参差的乱发,祝言咬牙切齿,疾速逼近。
    药庐里响起忍俊不禁的笑声,就连一向漠然的戥也难掩眸中的笑意。
    “你上次带回来的幽冥虫,疗伤功效大不如前,是途中照到月光了么?”戥挡在两人中间,故意找了个茬,拉起祝言就往外走,
    “我们也回屋了。”姬轩辕没心没肺地笑了,朝易宸和叶汐摆了摆手,扛起昏昏欲睡的静童,紧随其后。羲和最后一个离开。
    柴扉轻轻关上。微火如豆,跳跃在浅碟边缘的灯心草尖。木墙上,人影摇曳。叶汐坐在桐木几旁,望着灯火,静默不语。今夜,她比以往安静得多,即使是笑,也只微微扬起唇角。
    易宸默不作声,按住左肩锁骨处的伤口,走到铺满干草药的低矮木几旁。叶汐现在的心情,他隐约能猜到——心痛、自责,还夹杂着微微怒火,就像以前他见到她受伤时一样。他不想加深任何一种负面情绪,打算趁她恍神的时候,自己敷药。
    慢慢俯身,手指终于碰到草药堆里的粗陶瓶。身体前倾,血立刻压向伤口,蓦然间浸湿了胸前的黑衣。撕裂的锐痛瞬间抽走了力量,他隐忍伤痛,缓缓倒在墙角,长长的腿撞得木几吱吱嘎嘎响。
    “想敷药,为什么不叫我?”叶汐的声音幽幽响起。
    熬过一阵火灼般的疼痛,易宸抬头,叶汐正半跪在身边,清丽的眉间有太多无法揣度的情绪。他倚向墙壁,无力地笑道,“你说过,我要是再让自己受伤,你就不会管了。”
    “药给我。”叶汐无可奈何地轻声叹息。神火祭的熊熊烈焰中,当淡淡的蓝光从易宸指间晕出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两天他的伤势总在反复。原来,他一直瞒着,用暗隐力量凝聚幽蓝石。可是,她没有理由生气,要不是他未雨绸缪,后果不堪设想。
    指尖刚刚碰到胸口浸血的黑衣,就被轻轻握住了。
    “我自己敷。”他不想叶汐为他担心。
    易宸的声音极低,很好听,像微风拂过湖面后,泛起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在心间。叶汐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紧抿双唇,清秀柔美的双眸渐渐蒙上淡淡的水雾。
    一秒,五秒,十秒……
    终于,易宸拗不过她静默的坚持,无奈地微微一笑,松开手。
    濡湿的黑衣下,撕裂的伤口从左肩锁骨一直蜿蜒到胸口。要是伤势恶化,会伤及心脏么?她蹙眉暗想,手指冰冷。
    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易宸坐直身体,轻轻抱住她。“我不会再轻易动用暗隐力量,不会再让你担心。”
    “我不信。”叶汐低语,小心避开他胸前的伤。
    “我不想再受伤了,不想连抱你的力气都没有。”望着她,易宸的目光渐渐灼热。收紧的双臂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吻,轻轻落在她颈边墨黑的长发上。
    毫无准备的叶汐两颊泛红,本能地想要推开。可是,手指刚刚碰到染血的黑衣,就立刻停住了,双臂轻轻环在他腰间。
    无伤的右臂撑在墙上,易宸侧身将叶汐逼进狭小的墙角,强势却又不失呵护地,用心跳和气息撩拨着她敏感的弦。
    后背抵着墙,叶汐迷醉在辗转而绵长的吻中。身体的温度急速攀升,思绪混沌,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颈边和腰侧留下的暖意。身体莫名乏力,随着他一起倒在散落着草药的地上。火光幽暗,她看见他沉溺的目光。
    门外,脚步声乱,柴扉蓦然间被大力推开。
    “易……”看到屋里旖旎的一幕,姬轩辕立刻停住脚步。他尽量压低声音,按捺着心里的焦急,“血腥味,你闻到了么?还有涌动的暗隐力量。”
    易宸轻轻按住伤口,低头看叶汐白色T恤上的点点血迹。
    “不是你的。”姬轩辕刚说完,浓重的血腥气息就随着夜风蹿进木屋,肃杀而冷冽。
    风,由南而来。
    祝言、羲和两人追踪着暗隐力量而去,只有戥一个人肃立在神火堆边,神情异常凝重。
    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看守神火的族人。鲜血从割断的咽喉中涌出来,带着无数血色的气泡,浸湿了身下的土地。大多数尸体距离火堆不远,但有几具竟然是半身在外,半身置于烈火之中,惨烈的死状和阵阵焦臭令人胆寒。
    刺鼻的浓烟扑面而来,易宸拦住叶汐,不让她靠近。
    风吹过,落叶飞卷,草木沙沙响动。火舌喷着热浪,蹿动不止。
    易宸面色凝重地盯着其中一具稍显瘦削的尸体——脸朝下,伏在地上,□□在外的皮肤有着姜氏男子罕见的白皙。易宸记得那只白皙的手,就在昨天,它还握着锋利的骨镞,在他颈边留下一道伤痕。而现在,那只流血的手正僵直地抓着一丛断草,骨节处透出死亡的青灰。
    易宸扣住他的肩膀,翻转尸身——姜苇圆睁着充血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虚空。喉间极深的伤口几乎割断了颈项,头和身体之间只剩颈椎骨和一层薄薄的皮肉相连。
    眉宇微蹙,易宸半跪在地,掰开他紧握的右手。断草落尽,露出一块嵌入掌心的炎火石碎块。血染红了石块中原本银亮的纹路,明艳而妖冶。
    “炎火石全部没入掌心。”姬轩辕取出姜苇掌中碎裂的炎火石,神色凛冽,蹙眉道,“凶手为什么这么做?”
    易宸眯眼看着那块指甲大小的石头,目光疑惑。片刻,他伸手在浸满鲜血的草丛中摸索。
    “找什么?我帮你。”叶汐走近,轻轻开口。不是因为坚强而冷静,也不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血腥和死亡而麻木。恐惧、悲痛一如既往,沉沉地压在心上,甚至愈演愈烈。分分秒秒都想逃离这令人作呕的血腥之地,可又不愿让易宸看见她的惧意,不想在种种纷乱中,再给他平添烦忧。
    易宸默然凝望着静立在血泊中的叶汐——闪避的清丽双眸中,惧意无法掩饰;衣袖下,紧握的双手隐约可见。该被细心呵护的柔弱女子,却不得不在残忍的血腥杀戮中学会坚强,这是谁的错?他的心闷闷地痛。
    “他在找炎火石,这种粗活交给我们好了。”姬轩辕像是看穿了易宸的心思,轻轻将叶汐拉到一旁,“姜雨肯定接受不了哥哥的死,你想想怎么安慰她吧。”
    烈火灼热刺眼,盯着脚上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草履,叶汐微微点头。可是,接二连三失去亲人,这种深入骨髓的痛又该怎么劝慰?她黯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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