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鲜血浸染的草丛中，易宸、姬轩辕和戥找出几块大小不一的炎火石碎块。火光中，它们分成截然不同的两种——一种火焰形状的银纹通透、莹亮，而另一种的银纹则暗哑无光。
    姬轩辕掂了掂银纹通透的石块，扬手掷入神火堆中。星火四溅，石头渐渐燃尽，可火势并没有变化。而当易宸手中的炎火石落入火中时，只是极小的一块，却迸发出耀眼的火光。
    “能助燃的才是真的炎火石，从姜苇掌心取出来的这块，是假的。”姬轩辕对着火光，细看那块银纹通透的美石。“外观、质地很像。”
    “地上的小石粒是我击碎炎火石时，迸出火堆的。”易宸蹙眉道。要是没受伤，石块理应在他的力道下化为粉末，绝无遗漏。可是，偏偏这个力不从心的结果为他们留下了蛛丝马迹。
    “神火祭时，你们的暗隐力量差点殆尽。”姬轩辕抚着额前的玉璧，慢慢理清思绪，“有人想利用神火祭害你们，这些鱼目混珠的假炎火石却令他功亏一篑。”
    “姜苇负责采炎火石，又是侍石者。”戥冰蓝的双眸中疑虑重重，“是知道真相被灭口，还是因为办事不力而遭毒手？”
    姬轩辕欲言又止，蓦然间，他挡在三人前面，指间神玥流光熠熠。
    林中，碎光飘忽临近。高大的银色身影撞断层层粗壮的树枝，摔落在神火堆边，下坠的重重力道砸得草丛中鲜血飞溅。
    颈边、脸颊沾了血，叶汐忍住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看向那个胸口刺入千叶水晶薄刃的银衣人。他在血泊中痛苦抽搐，如发狂野兽般嘶吼着。濒死的癫狂中，脸上的半截银色面具滑落，熟悉的俊秀眉眼撞入叶汐眼中——不再是十几岁的孩童身形，双眸也变成了银色，可是，脸颊上枝桠状的胎记却还在。蛛岩山洞里血流如注的少年和眼前濒临死亡的银衣身影渐渐重叠，他，就是九黎族的侍童阿痕！
    叶汐愕然，明明亲眼看见他在奄奄一息时被蚩尤扔下深渊，为什么会以银衣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九黎族族人诡异的永生，现下目露凶光的阿痕，未解之谜如同暗夜的天幕，将她困在蒙昧之中，无法挣脱。
    近三十个银衣人追着祝言和羲和，从北林闪身而出，出手狠毒，招招索命。
    蓍草簌簌飞扬，扫落银衣人手中的短戟。祝言的黑翼蝶攻势凌厉，利刃刺碎骨骼的闷响此起彼落。
    阿痕很快没了气息。叶汐的目光从他睁大的眼睛上慢慢移开，木然地看着一个个倒地不起的银色身影。他们中间有多少阿痕？有多少无辜的九黎族族人成为听命于蚩尤的冷血杀手？浓烈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叶汐想到头痛欲裂。她像中了魔咒一样，用力擦拭脸颊和手腕上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掉。望着手臂上被抹开的长长血痕，她急促地喘息着，捂住耳朵，将无数濒死的□□阻绝在外。
    烈焰的光芒中，生与死的对决静默地延续着。
    一直觉得自己够坚强，可是，眼前无情的厮杀和浓重的血腥气息却让叶汐不寒而栗。渐渐地，火光不再刺眼，泛出惨白的色泽。利刃破空，寒光却骤闪而逝。心跳声越来越快，耳边响起莫名的啸叫，眼前的一切变得晦暗模糊，飘摇不定。再也没有力气支撑微微战栗的身体，她眼前倏然漆黑一片，向后倒去。一丝意识仅存，她觉得身体被轻轻托住，拥在熟悉的温暖气息中。
    累积了好几个月的恐惧和疲累终于在一夕之间爆发，叶汐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醒了之后，还是病恹恹的，直到五天后，一年一度的狩猎季开始。
    姜氏的狩猎季无论男女老幼都要参加，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会依神火的启示一直东行。遇山翻山，遇水涉水，沿途狩猎，以备越冬的口粮。
    初秋的日落，玫色的暮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貔貅的脊背上。数头高大的神兽慵懒地卧在古树下休憩。
    十几天来，姜氏族人猎到的兔子、隐角鹿、长尾雉等等，多不胜数。有姬轩辕、羲和、祝言出手相助，他们斩获的虎豹熊狼是五年来狩猎季收获总和的十倍。不过，一向觉得精于捕猎的林长老却意犹未尽，毫不懈怠地领着族人继续前行，围猎猛兽。
    族人斗志昂扬，卯足了劲前行，而姬轩辕一行人却是意兴阑珊，走走停停。从日出到日落，他们之间拉开了大约十几里。
    暮色四合，篝火越发明亮、耀眼。袅袅轻烟随着微风，飘向灌木丛后的一片密林。
    易宸、姬轩辕、羲和三人围坐在火堆边，心不在焉地看着静童蹦蹦跳跳、玩得不亦乐乎，细心留意的却是层层古树后传出的轻语浅笑。
    水雾缈缈，叶汐和藤儿泡在温泉之中。
    “在轩辕山这么久，有没有想我？”叶汐趴在泉中凸起的岩石上，慵懒开口。
    “当然想。”藤儿的长发依旧用树藤高高束起，凝在鬓角的水滴顺着曲线优美的颈项流到锁骨上，曼妙有致的身材透着野性的美。“不过，轩辕族长执意留我在那儿，助伶伦大人研习五弦瑟的技艺。”
    “伶伦要是学会五弦瑟，下次姬轩辕旧伤发作，就不会再请你助他疗伤了。”指尖轻轻撑着额角，久病初愈的叶汐玩心顿起，“你不担心？”
    “我是姜氏族人，不便长留轩辕山。”藤儿扶着岸边的石块，下巴轻轻抵在手臂上，“远水救不了近火，伶伦大人学会了，可以救急。”
    “藤儿温良贤淑、聪慧过人，又心灵手巧，会缫丝、织帛。”叶汐倚着巨石，掬起水中的隐约星光，“唉，很多男子都配不上你了。”
    温泉边，古树参天，风轻轻拂过树藤，沙沙响。藤儿望着它们柔韧有力的暗影，眸光闪亮。“长藤柔软，要缠绕着大树才能不断向上生长。我就像这些树藤一样，平平无奇，只盼有一天可以找到可以放心依附的大树。”
    “这样的古树，姜氏北林有，轩辕山有也。”叶汐枕着手臂，嘴角隐含笑意，“藤儿你相中的是哪一棵呢？”
    “教会伶伦弹五弦瑟，说明你无意长留轩辕族。”叶汐故作沉思，恍然道，“哦，我知道了，你心中的大树是我们姜氏的族长，对不对？要不要我去……”
    “不是不是。”藤儿着急地打断叶汐的话，鼻尖上渗出细碎的汗水。说出藤缠树这番话时，她心里想的是姬轩辕。她至今仍记得他在水边的话，字字清晰。静水园中，伤心莫名，因为病中的姬轩辕错把她当成叶汐。心很乱，想亲近，却不知怎么亲近；不想离开，可又没有继续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要是中意，就得尽早让烈山族长知道，别让其他女子捷足先登了。”叶汐忍住笑意，扶着藤儿的双肩，“不过，我觉得姬轩辕看你的眼神很不同，好像很喜欢。这样吧，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你找个定情信物，送给烈山族长，断了姬轩辕的念头。什么情丝纠缠，剪不断理还乱的最烦人了，该断的，下狠手扯断吧。”
    “不是姜族长！”藤儿急得一个劲儿地摇头，急忙游回岸边，从衣物中翻出一个丝囊，递给叶汐。她两颊绯红，低眉轻语，“我想把它送给轩辕族长，可……可不知他心意如何？”
    叶汐悠悠接过丝囊，水里的另一只手狠狠拧了自己一下，立时痛得泪光盈盈。慢慢伏在岩石上，她低泣道，“没……没想到，我们是好朋友，就连喜欢的人也是同一个。”
    藤儿愣住了，手足无措。她眨了眨眼睛，忍住泪水，轻轻抱住叶汐，“我是随便说的，怕你误以为我喜欢族长，才……才随口乱说的。你聪颖过人，又通药理，和轩辕族长出生入死，你们才是一对。”
    “哇，你这么快就放弃，那姬轩辕岂不是要伤心死了。”叶汐忽然抬头，笑得灿若星辰，拎着丝囊，在藤儿眼前晃了晃，“还说不喜欢轩辕族长，丝囊上绣的分明就是他额前玉璧的纹饰。”
    “我很想知道……”叶汐扬起唇角，慢慢凑近藤儿，“你得离他多近，看多久，才能绣得分毫不差？”
    叶汐笑容明澈，藤儿终于知道——她上当了，被叶汐耍了！
    “你欺负我。”纤纤十指撩起温泉水，泼向叶汐。藤儿抢过丝囊，急急忙忙穿上衣物，低头掩住两颊羞涩的绯红，跑回篝火边。
    “藤儿，记得送定情信物哦，织得那么好，别浪费了。”叶汐冲着她的背影小声提醒。哈哈笑了一会儿，她整个人没入温泉中，没多久，又钻了出来。
    “好久没看偶像剧了，远古俊美男子和清丽佳人之间的唯美告白，一定不能错过。”她游向岸边，伸手取衣物。
    蒙蒙水雾中，细密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像疾行的脚步。
    “每次泡温泉都有人来搅和，专挑没穿衣服的时候！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么？”狠狠抓起装着头骨的丝囊，叶汐心中暗怒。厚厚的葛布浴巾裹住身体，随手扯下一截树藤系牢这条“露肩长裙”。从爬上岸到收拾利落，前前后后不过七、八秒。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停在三、四米远的地方。风吹散了薄薄的水雾，微光绰影间，一只拳头大的黑蜘蛛伏在落叶、浅草中。察觉到有人走近，它扬起螯肢，几对步足敏捷地踏着树叶，疾速后退。
    叶汐怵然想逃，却看见一道细长的微弱荧光随着它的步足，滑过草丛。很熟悉的颜色，和她手机的荧光链毫无二致。
    “手机，对了！我的手机在哪儿？”叶汐这才想起已经消失了好几个月的直板音乐手机。她跟着蜘蛛追了过去，跑不到百米，横七竖八的倒伏枯树就挡住了去路。而那只步足上缠着手机链、“身手敏捷”的蜘蛛则“翻山越岭”，眨眼间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