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这里……”叶汐立在乱草中，自言自语。
    “这里就是你第一次遇见姬轩辕和小火狐的那片树林。”夜风卷起落叶的沙沙声中，易宸温润的声音格外好听。
    刚才，头骨的光亮在林间闪动，他以为出事了，立刻追过来。没想到会看见叶汐长发摇曳，提着“抹胸长裙”，拎着头骨，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树林里追蜘蛛，诡异又好笑。指了指熠熠闪光的水晶头骨，易宸微挑眉峰，笑道，“它可不是灯笼。”
    低头看自己“万圣节”风格的打扮，叶汐也不禁哑然失笑。
    “那天晚上，大树迎面倒下来，我抬手遮住眼睛，手机应该就是那时候掉的。”恐惧、负气，还有几个月来的惊心动魄，她差点就忘了手机的存在。
    “找到它并不难。”易宸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微笑着走近，“大树撞上幽蓝石结界，碎成齑粉。我们只要找到倒伏古树中仅存的空地就可以了。”
    他微挑眉峰，指了指叶汐身后那块积满枯叶的无木草地。
    拨开乱草、落叶，消失了几个月的手机终于重见天“月”。虽然憔悴、苍老了很多，但她还是欢欣雀跃。抹掉尘土，她满怀期待地按下电源键——屏幕的蓝光亮了。调到拍照功能，举起手机，搂紧易宸，微笑。
    五秒钟！
    关机几个月蓄积的微弱电量刚好撑到她按下“保存”。欣喜，又有些失望。
    “要是电量多一点，我还可以录下你的声音，或者，一起听音乐。知道么，我存了好多好听的，有大海的声音，还有……”迎上易宸浅含笑意的双眸，她突然停住不说了，乖巧地轻轻倚在他胸口。“其实，我最喜欢原生态了，森林里的虫鸣鸟叫、清新空气才最令人惬意。”
    “哦，是么？”看着叶汐从欢欣到小心翼翼的可爱表情，易宸忍不住出言调侃，“这里的生活让你觉得乏味了？”
    “哪有？”她抱紧他，“这里好玩的可多了，狩猎、探险、垂钓……惊险刺激、修身养性，健康又低碳。你看星空，未来的天空可没这么清澈。大气污染、光污染，视力超好的人也只能看见寥寥几颗零等星而已。哪像这里，星辰璀璨。”
    “黑夜很长，只看漫天繁星，不腻么？”易宸低头，轻吻她如瀑的发丝。
    “当然不只是看啊，四象二十八宿，得花时间研究……”微微收紧的拥抱中，叶汐闭起眼睛，感受他的暖意。
    “研究什么？”易宸俯身，轻缓的吻印在柔软温润的颈间。低低的声音融在吻中，含混不清，极为魅惑。“不如，我们从人类最古老的秘密开始……研究。”
    颈边的热度像燎原的星火，燃烧全身。可是，一想到这儿是荒郊野外，幕天席地，野趣，野味……一个个词生猛地蹦出来，叶汐囧了，推开易宸，笑道，“太复杂神秘了，我研究不了。”
    “逃得了么？”易宸倚着树干，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越跑越远。
    “不能用暗隐力量哦，不可以耍赖。”叶汐笑着回头，眼睛亮亮的，像拒绝，更像邀约。
    星辰漫天，迷宫般的森林中，易宸追上她，握住柔弱的手腕，轻轻推向巨大的古树。
    “往哪儿逃？”他扬起唇角，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轻微的喘息声缭绕在林间，他双手撑着古树，低头吻着她□□的锁骨。
    头骨滑落草丛，叶汐倚着树干，双手自然而然地揽住他坚实的腰。心跳，越来越清晰，迷离的目光扫过树林。倏然间，她睁大了眼睛——藤蔓曳地，一棵棵古树姿态怪异地拔地而起，像一个个躬身行礼的仆人。
    暗夜里，迷雾越发的浓重。
    众人一夜浅眠，天刚蒙蒙亮，姬轩辕就遣貔貅将藤儿送到族人那里。对于根本不清楚他们身份的藤儿来说，少知道一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仆林中，沿途的大树无一例外地躬身向东，仿佛曾被巨大的外力压制了很久。当神秘力量消失后，它们才得以自由生长。
    初秋的微微凉意中，细雨一层层洒下来，顺着树叶滴落在葱郁的长草和灌木里。蒙蒙细雨晕染了林间的绿，也朦胧了易宸和叶汐的复杂心绪。墨心水晶的裂痕给了他们携手走下去的希望，也正因为它，未来的日子充满了不确定。两个人静默相依，各有所思。
    未解之谜如影随形，像是永远都找不到答案。姬轩辕抱着双臂，倚在大树上，情绪低落。小静童却玩得兴高采烈。巨大的遮雨树叶下，他乐此不疲地和网中的蜘蛛说话，还捉了一条毛毛虫，好心的送给羲和解闷。他一刻也停不下来，跑着跑着，小小的身影歪了一下，摔倒在草丛中。拍掉葛衣上的断草和水滴，静童好奇地扒开落叶和草藤，锲而不舍地翻出了绊脚的石头。细雨中，黑玉般的石块色泽水润。
    “在哪儿见过？”姬轩辕自言自语，拿过静童手中的石块，冷冽的凉意缓缓沁入指骨。
    “很像黑翡卵石。”易宸留意到石块里细如发丝的暗黑色纹理。
    姬轩辕沉思片刻，眸光闪亮，拍了拍在树下静思的羲和，“要是找到更多这种石块，有没有可能做出一个黑翡卵石，让易宸疗伤？”
    “黑翡卵石藏着数千年前的奥义，我无法参透。”羲和摇了摇头。他很想帮易宸，但爱莫能助。不止黑翡卵石，他还研究过长生蕨，可是，至今一无所获。
    姬轩辕并没有因此而沮丧，他扯掉伏地的藤蔓，拨开杂草，翻找出更多的黑翡石。“多找些，带回去慢慢参详。”
    树枝随风而动，闷闷的低吼中，巨大的黑影落在林中，卷起一地落叶。貔貅收起双翼，抖落身上的雨水，缓步走向姬轩辕。
    “祝言的貔貅怎么飞来这里？”姬轩辕一脸诧异，抬手覆上貔貅的额头。玉璧之下，展翼纹的光芒随着神兽的低吼声，时明时暗。过了一会儿，他收手，神色凝重，“祝言和戥在东面十五里的山涧边，藤儿也到了，他们很好。不过，从今天早晨开始，有些族人神智不清，呓语癫狂。”
    他想孤身前去，又担心凭羲和一人之力，无法保护易宸、叶汐和静童。
    “留羲和照看静童，我们三个一起去。”易宸猜到姬轩辕在想什么。
    “要是突发疫病，叶汐能帮得上忙。如果不是，相信出手的那个人最想见的就是叶汐和头骨。”易宸不想让她涉险，可是，头骨一天不重设，唯一可以触碰它的人就会一直处于被争夺的危险境地。既然避无可避，索性就在他伤势还没恶化之前，清除所有隐患。
    莽莽丛林，碧色如涛，在貔貅的双翼下涌动。微微的西南风中，两只神兽载着易宸、叶汐和姬轩辕一路向东。
    雨丝渐渐停了，薄雾从远处的山林间缥缈而出。飞了十几里，天地之间已是白茫茫一片，辨不清方向。三人不得已让貔貅落回林中。
    “感应不到祝言的暗隐力量。”姬轩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风渐止，浓雾深锁，四处白茫茫的。即使知道祝言等人就在一、两里之外，他们也不知道下一步该迈向哪里。原本以为可以凭借树木的长势和次生树皮来判断方向，可是，目之所及竟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
    “喝口水，冷静一下再想办法。”叶汐拿出水囊，递给神色烦躁的姬轩辕。系软木塞的细绳从丝囊中带出几枚暗蓝靛色的小石子，砸散在地上，很快又骨碌碌地滚抱成团——那是叶汐在星辰迷阵爆炸后，走出山洞时，因为一时感触而捡的玄石。
    “有办法了！”在易宸和叶汐了然的目光中，姬轩辕扯下衣袍的一角，捻出葛线，系住玄石。拇指长的石头转了几圈之后，就静止不动了，像凝在白雾中一样。
    “玄石两端分指南北。”他指向右前方，“往那儿走。”
    雾随人动，缓缓流动的浓雾让姬轩辕不由得想起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孩童——悬月护卫漪清。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那晚，他亲眼看见漪清被头骨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殷殷其雷漾清漪，皎月蒙翳荩染尘，神木栖萤昼宵明，无言虺蛇绕寒戈。悬月水晶护卫究竟有几个？”想到这儿，姬轩辕紧紧皱起眉头。
    大约又行了一里，三人走进一片矮树林。貔貅躁动不安起来，低啸着，长长的角抵向前方。团团浓雾夹着野兽的低吼声，扑面而来。
    “是狻猊。”三人几乎同时识别出这种震痛耳膜的熟悉吼声。果不其然，浓雾涌动，一头通体长着蓬松的银白色长毛的巨兽抖着长鬣，缓步而出，黑曜石般的眼睛极为明亮。
    “原来是你这个家伙，害我虚惊一场。”姬轩辕无奈地摇摇头，准备上前逗弄一下许久未见的狻猊，却被易宸拦住。
    “浓雾遮天盖地，它没这么强的力量，一定有……”易宸的话还没说完，铮的一声，弓弦拨动的清音骤然响起。远处，更浓的白雾如同涟漪，缓缓而至。
    声如魔咒，所有人心神紧绷，不可置信地看着浓雾中若隐若现、宛若雾气凝成的精巧弯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