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漪清！”永远不想提起的两个字，终于还是脱口而出，姬轩辕咬牙，紧盯着浓雾中走出的男子。
    雪色长袍裹着他修长的身体，白如绢的长发拖曳在地，嘴唇薄而苍白。容貌俊美得近乎不真实，可是，双瞳中却饱含怨毒和敌意。
    “你是谁？为什么有雾弩？”相似的容貌近在眼前，可叶汐断然不信死了的人会重生，而且还褪去孩童的稚嫩，变成一个风华正茂的男子。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摸着雪白的弯弩，弩身线条柔美，却透着紧绷的力道。漪清，宛若水滴凝成的两个字，在雾弩上泛出奇异的光芒。
    “我默许你靠近，可你却想置我于死地。”漪清的目光落在叶汐身上，闪过一丝诡谲的笑。眼中的怨毒慢慢淡了，腕上的雾弩却缓缓对准她。浓雾缕缕成箭，弦音轻响，铮然而出。
    易宸飞身挡在叶汐前面，姬轩辕布起结界，将三人护在其中。可是，隐翼的力量远远不及悬月护卫。浓雾从四面八方涌来，雾弋“心影”拖着长长的白尾，一次次撞上结界。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强弱分明的对战就临近尾声。结界裂纹遍布，崩溃的瞬间，姬轩辕挡在易宸和叶汐前面，无数神玥飞向雾弋。火花四溅，铮铮作响。游离在结界外的雾弋密密匝匝地压向三人，防不胜防。
    易宸把叶汐紧紧护在怀中。利刃刺破皮肉，可是，身体的痛远远不及心里的痛——她的生命，他无比珍惜，却无力保护。
    温热的血从易宸的脊背流淌下来。她浸在血中，微微瑟缩，极力压着恐惧，却抑制不住眼泪。
    雾弋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完全没入身体，而是残忍地一次次割破易宸和姬轩辕的皮肉，让他们在半迷离、半清醒中，饱尝噬骨的剧痛。
    绢白的长发飞扬，漪清缓缓走近。叶汐想推开易宸，还没用力，他就飞了出去，重重撞上树干，倒伏在地。
    凭着仅剩的一点清明，姬轩辕出手反击。神玥刚刚凝聚，他就被强大的力道击中左肩。身体如鸿毛般飞起，牢牢地钉在树干上。
    叶汐伸手拿头骨，狻猊的银色长尾却在这时卷了过来，拦腰缚住她，连同双臂。
    “想伤我？你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漪清目光冷冽，轻拂雪袖。雾如怒海，汹涌向易宸和姬轩辕。
    “狻猊，放开！”叶汐使劲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开束缚。
    “‘黑瞳’千年之前就已经是我的坐骑了，怎么会听你的？”漪笑着冷讽，“而且，狻猊灵兽只听命于螣蛇族人。”
    易宸倒在地上，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令他生不如死。狻猊的长尾卷着叶汐；姬轩辕神志不清，自残似的，将几枚神玥击入自己的体内。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浓雾翻涌，重重地压在身上，连手指都动弹不了。冷汗混着血水流入眼中，天地混沌，一片暗红。
    剔透的心影划开浓雾，危险地逼近。他忍住脊背上的剧痛，挣扎着起身迎敌。长长的雾尾如绳如索，紧紧绑住他。束缚无法挣脱，身体被拉扯着，离地面越来越远。
    漪清冰冷的手紧紧勒住他的喉咙，压向身后的大树。隐含怨毒的双眼近在咫尺，“属于我的东西，别人连想的权力都没有！你还是永远消失吧！”
    修长的手指猛然加力，又很快松开。倏然间，漪清避退数步。几枚神玥堪堪擦过他的颈项，没入树干。蓦然回头，他看见姬轩辕正站在十米开外的树下。乱草中，刚刚从右肩拔出的雾弋正滴着血。
    “居然还有力量反抗，真是低估你了。”漪清悠然抬起手臂，雾弩上光华游弋。
    姬轩辕神情木然地扯下抹额，没了玉璧的遮挡，展翼纹的光芒尽显无余。只不过，它没了往日的明澈，而是带着黯淡的血红。左臂的伤口里，神玥爆裂，一团血雾喷出来，消散在雾中。瞳孔急遽收缩，姬轩辕取下腰间的玉璜清音，扔向易宸。翠玉落地，浅碧色的结界柔柔漾开，将神志不清的易宸护在其中。
    又一团血雾炸开，他挥袖，攻势凌厉的神玥袭向漪清的右侧颈项。
    肩膀、胸口、小腹、手臂……一枚枚神玥在姬轩辕的伤口中爆裂。雾弋不断刺进身体，他却像没有感觉一样，一步步走向漪清。身后的草丛里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触目惊心。
    神玥的攻势刁钻、凌厉，在漪清的胸前、左肋留下道道血痕。他左右闪避，退入林中。
    “你这么做，只会死得更快。”漪清咬牙切齿。挥袖间，绢白的发丝在身后飞扬。雾在指尖凝聚，如白练般飞蹿而出，一圈圈绞缠住姬轩辕，迅速收紧。
    白雾似茧，很快被涌出的血染成绯红。姬轩辕无法动弹，却还是死死盯着漪清，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神色。
    指尖是绷紧的雾丝，根根雾丝的另一端绑缚着姬轩辕。生与死，就在漪清的手指之间。他望着姬轩辕，笑了，怜悯却又带着决绝的杀意，手指慢慢握紧。
    素色身影搅动了凝滞的白雾，祝言的黑翼蝶蜂拥而至，锋利的翅膀割断了致使的雾丝。
    “又来一个送死的。”漪清嗤笑，满含敌意地盯着叶汐身边的戥，“还有一个废人！”
    眼见易宸、姬轩辕浑身浴血，祝言怒火升腾，想立刻杀了漪清。可是，无声之声威力巨大，他不敢贸然动用，怕误伤了无力防御的易宸他们。
    “右耳垂！”叶汐想起那夜漪清右耳垂的幽光，还有刚才神玥的攻击位置，“他的银水晶嵌在右耳垂。”
    千叶水晶倒悬在半空，黑翼蝶蓦然冲向敌手，熠熠的锋刃全都对准银水晶。
    绢发飞扬，漪清旋身而起，浓雾随着他的身形不断旋转，宛如白色的茧状屏障。飞撞上去的黑翼蝶悉数弹开，断翼坠地。雾气越来越厚重，随着他舒展的手臂猛然散开，强劲的力道有如澎湃的巨浪，冲向祝言。
    手腕交错如翼，祝言布起结界，挡住来势汹汹的攻击。可是，对手的力道超乎想像。强劲的攻击下，他顺势闪入林中，想引漪清远离易宸他们，自己好用无声之声御敌。可是，漪清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风骤起，冰蓝色的结界在易宸、姬轩辕和叶汐的身边缓缓浮现。戥的左肩上，带着裂痕的悬月水晶不断旋转。
    祝言咬牙，双眼隐现血丝。千叶水晶的光芒喷薄而出，纷飞的黑翼蝶在掌心聚拢成团，墨玉色的光影撞向漪清。
    浅草、枝叶瑟瑟而动，无声地折断，碎成齑粉。弓弦振动，雾弋和锋刃碰撞出火花。搏杀皆在一片静谧之中。
    雾弋悉数断裂，闪着细碎的光芒，四散而落。漪清却一点也不紧张，反手挡开迎面而来的黑翼蝶，双眸中浮现出一丝诡谲的笑。
    飞雾如箭，鬼魅而至，撞上冰蓝色的结界。狻猊忽然挣脱戥的束缚，狂性大发。它高高抬起前蹄，一次次撞向结界，长长的细尾紧紧缠着叶汐在草地上拖行。
    巨兽的前蹄扬起灰尘和断草，呛得她不能呼吸。墨色的发丝混着尘土和汗水，在乱草中纠结。肩背和手臂上，细长的划痕从磨破的白色T恤中露出来。
    不能让戥分心！他要全力以赴，筑起屏障，好让祝言毫无顾虑地施展出无声之声。叶汐想着，忍住灼痛，任由狻猊拖拽，一声不吭。
    结界不能撤，叶汐也不能出事。进退维谷之际，戥飞身而上，握住悬月水晶，用力按向狻猊的前额。染血的水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强劲的狂风旋即而起，压得狻猊动弹不得，屈膝伏在草地上。
    戥的玄色衣袖猎猎而动，血淅淅沥沥地随风飞落。从催动暗隐力量的那一刻开始，剧痛就从那道蜿蜒的伤口中迸发出来。染血的悬月水晶如残阳般绯红，就像燃烧的生命。
    雾轻轻缓缓，如涟漪般在密林中荡漾。
    脱胎换骨的漪清拥有超乎想像的巨大力量。指尖轻点浓雾，结界旋即铸起。无数雾弋迅速凝结，拖着长长的白尾，如鬼如魅，刺向祝言。
    不远处，结界忽明忽暗。戥强撑的背影令祝言万分焦急。他想加强攻势，又担心误伤他们，担忧、焦虑扰乱了心绪。雾弋伺机而动，冷冽的锋刃划过他的前胸，带出一串血珠——
    妖月血红，绯雾笼罩的莽莽森林和一湖静水在眼前闪过。四处寂静无声，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雾弋的冷锋又一次割开皮肉。
    绯雾四散翻涌，灰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过。雾色稀薄之处，几十具僵直的身体浸染在血泊中。
    心影勾出深埋在心底的伤痛，十六年前的一幕幕清晰地重现在祝言的眼前。愤恨、痛苦溢满胸腔。掌心之上，岩浆般涌动的墨玉光华从聚拢的黑翼蝶中喷薄而出。可是，迷幻中，祝言的目标不再是漪清，而是戥的结界！
    勉力维持的结界经不住无声之声、黑翼蝶和雾弋的多重攻击，颓然消散。
    雾弋刺穿祝言的肩膀和双腿，长长的雾尾紧紧缠绕着，将他拖向古树，牢牢地绑缚在树干上。
    漪清笑容诡谲，手中的雾弩再一次缓缓对准叶汐。戥的火焰随着沁蓝，挟风而来，却势如末弩。他甚至没有闪避，只用腕上的雾弩轻轻一挡。像是厌倦了某个游戏的顽劣孩童，对这场毫无悬念的对决渐渐兴趣索然，新的刺激很快萌生——不仅要敌手落败，还要让他们承受巨大的痛苦，生不如死！
    尖利的五指深深刺入易宸的左肩，漪清猛得把他从草丛中拎起来，挡在身前。
    几簇蓝焰飞撞而来，却落在易宸的黑衣上，疯狂燃烧。
    漪清如愿看到了叶汐眼中的绝望和哀恸。戥也不出所料，为了及时收住攻势，而被反噬的力量震得伤上加伤，不支倒地。
    漪清笑了。一切尽在掌控，除了——眼前陡生的光华和手指上烧灼的剧痛。巨大的暗隐力量袭来，他猝不及防，眼睁睁地看着左手五指沿着骨节悉数折断。
    “怎么会……”他疾速后退，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易宸。
    浴血的黑衣身影站了起来，腕上的锁链在墨心水晶熔岩般的光华中，铮铮扑来。褪去素洁的锁链，带着妖冶的血色，紧紧缠住雾弩。
    易宸出乎意料的近身反击激起了漪清心中的狂怒，他狂笑着迎上来。白发如练如瀑，飞扬在浓雾中。
    白雾如涛汹涌，湮没了火云般的血色光华。激战的两人，影影绰绰。
    一线血珠裹着细碎的光芒飞出浓雾，没入遒劲的树枝。
    嘶吼声中，血色光芒冲破重重束缚，喷薄而上，燃尽了绿云般的树冠。天空深绯如血，白雾殆尽。
    燃烧的锁链紧紧缠着漪清，雾弋的长尾勒进易宸的身体，纠缠角力的两个身影撞向粗壮的古树。直径五米有余的大树，一棵棵地咔然折断，互相推挤着，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
    心影的锋利箭头刺穿了易宸早已血肉模糊的左肩，巨大的冲力推着他砸向地面。疾风挟着血滴，落在叶汐身上。她躺在草丛中，看着易宸咬牙拔出□□，握紧墨心水晶，重重挥出一拳。
    胸骨碎裂的闷响中，漪清的身影轻飘飘地飞落树下。□□的长尾也随之拖着易宸撞向凸起的树根。
    血色殷红的锁链脱手而出，一圈圈缠上漪清失去知觉的身体，将他绑在树干上。心影的长长雾尾渐渐浅淡，最终在微风中烟消云散。姬轩辕和祝言的身体无力地倒在丛生的杂草中。
    四周一片血腥的死寂，狻猊终于松开长尾，低头走向被绑缚的漪清。□□的树根旁，易宸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叶汐撑起微微颤抖的双腿，踉跄着跑了过去。砂砾磨破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痛，涔涔冷汗浸湿了衣服。
    狻猊走近，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推了推易宸和漪清，闷闷的呜咽声低回在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