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羲大人，这孩子可能饿了，麻烦您给她弄点吃的。”叶汐将怀中婴儿交给羲和，急急向药庐跑去。她担心易宸的伤势，根本没心思去想姬轩辕和静童究竟在玩什么。
    推门而入，一个小石子骨碌碌地从脚边滚过。墙角的榻边，数根蓍草飘然落地。
    “对不起啊，叶汐。易宸清醒之后，执意要去找你。我担心他伤势加重，才让羲大人施了定身术。”窗外，姬轩辕的声音惴惴不安。
    怪不得刚才不让静童说出来，是想撤了定身术减轻罪行吧。叶汐看着倚在墙角、眸光热切的易宸，忽而笑了。“多谢了，姬轩辕。下次他要再逞强，直接打晕就好了。”
    “打晕他？”姬轩辕抚掌，“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事半功倍，又不留痕迹。”
    易宸眉峰微挑，苍白的嘴唇扬起魅惑的弧度，静静看着叶汐一步步走近。
    他的拥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有力。可是，未来的离别压在她心间，怀抱越温暖，拥抱越有力，疼痛和孤独就越噬骨。叶汐闭上酸涩的眼睛，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修长温暖的手指滑过她的眉梢，他低头，在她耳边低语，“直到你讨厌我的那一天。”
    叶汐黯然道，“月芒之洗之后，你的暗隐力量就会恢复。你我的未来，改变不了。”
    “从坠落天坑的那个吻开始，未来就已经悄然改变了。现在或是未来，无论哪里，我都会陪着你”如果不是决意和她相守一生，他断然不会吻她，不会给了希望，再令她失望。可是，时空秩序会被他亲手打破，想到这儿，易宸自嘲地笑了。
    叶汐挣脱易宸的怀抱，不可置信地看见他双眸里的确定。她一直以为，他们的未来不会长久，现在的相守只是分离前的短暂慰藉，却没想到，他已经准备为她放弃原本的自己。此刻，自私的喜悦，虚伪大义的劝说，她都做不出来。咸咸的眼泪挂在唇角，她伸手抓住易宸的衣服，拉向自己，狠狠吻了下去。
    “一个承诺就会让你这么主动？”少顷，易宸在叶汐颈边笑着低语，双臂轻轻锁住她，低头在她左肩印上灼热、缠绵的吻。
    嘹亮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响起，夹着林中惊鸟此起彼落的凌乱怪叫。
    “羲大人，这小家伙想啃你的衣袖，就由着她嘛。你那么一扯，害她咬到自己的拳头，当然会哭了。”姬轩辕的声音有些烦躁。
    “羲大人，羲大人，让我抱抱她吧。”静童可怜兮兮地乞求。
    “衣袖没有用，婴儿饿了，要喂母乳。”羲和依旧说得不徐不疾。
    “族长，让我抱抱她嘛。”静童小声地哼哼。
    “我们几个大男人，哪儿来的母乳？”姬轩辕不满地小声嘀咕，忽而又扬声低吼，“哎，漪清，你一言不发、袖手旁观是什么意思？你的孩子，你反倒不管不顾？”
    “给我抱抱，给我抱抱……”小静童坚持。
    “她是螣蛇族后裔，不是我的！”漪清吼道。
    “……”静童噤声。
    窗外的凌乱惹得易宸和叶汐忍俊不禁。
    发丝间的淡淡草药味萦绕在鼻尖，易宸搂紧叶汐，嘴角轻轻扬起。“不要管他们，累了就会安静了。”
    “不管我们？那你自己的事要不要管？”木门被猛然推开，拧着眉，一脸愠怒的漪清走了进来。“你忘了月芒之洗了？错过今晚，你就等死吧！”
    “什么意思？”易宸的目光越过叶汐的左肩，淡淡投向咬牙切齿的漪清。
    “碎玉重生，月相薄茧，朔望蛾眉，月芒之洗，这是螣蛇族疗伤的口诀。新月为朔，满月为望。在月相经历新月、上弦、凸月、满月、下弦、蛾眉的整整一个月里，你要在雾晶茧里沉睡，以汲取星辰之能，唤醒体内螣蛇族血。一月之后，即使没有墨心水晶，你也可以自由驾驭这个时空的暗隐力量。”漪清的目光落在桐木几上，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今晚就是新月夜。不想死的话，就早做准备，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睡觉去。”
    今晚？刚刚重聚，就又要分离了么？易宸失神，凝望着叶汐清澈的双眸。心，黯然。
    “我等你回来。”叶汐淡淡笑着。未来，永远无法谋算。但是，有了他的承诺，即便终是分离，她也会甘之如饴。
    叶汐看了一眼漪清，微微摇头示意。尚未现身的悬月护卫，她不想让易宸知道，那样只会徒添烦忧，于事无补。
    易宸离开了，悄无声息地，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等待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漫长。
    秋雨如烟如雾，一阵阵地被风慢卷着，落向水面。
    叶汐坐在岸边，抱着漪清为她做的紫杉树心弩发呆。双脚轻轻拍着流水，她望向水中央的绿洲。濛濛细雨中，若隐若现，很远，却又很近。就像想念的人，不管身在何处，只要默念出名字，他就会清晰地出现在心里，出现在眼前。
    “小汐姐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他们都不陪你玩么？”静童抱着小药篓，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抓出一把灯心草，“不久前晒好的，送你。”
    玩？为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悬月护卫，姬轩辕他们几乎天天严阵以待。
    抬袖抹干他头发上一层细密的水珠，叶汐笑道，“大人的生活是很枯燥乏味的，哪像你们小孩子这么开心快乐。”
    “不一定哦，我看海月的日子也很乏味。她天天吃饱了睡，睡饿了就哭。”静童揉着额头的红肿，嘟起嘴巴。要不是被她的魔音哭得晕头晕脑，他也不会撞到墙上。
    “你不是挺喜欢海月的，怎么丢下她一个人在轩辕山，自己跑回来了？”海月，漪清和叶汐给螣蛇族的婴儿取这个名字，不只是因为她生长的地方酷似倒悬的海月水母，还希望她可以像海中之月那么娴静。但是，希望和现实常常相悖，叫人抓狂，海月根本就是一个静不下来的魔童。
    “她有奶娘照顾，我帮不上忙。而且，我想汐姐姐了，还有轩辕族长、羲大人、戥……”静童低头，认真地掰着手指数着，生怕讲漏了一个他惦记的人。
    “想，想念……”叶汐喃喃说着，看向雨雾濛濛的天空。白天，没有月亮，看不到圆缺。她抬手揉乱了静童的一头短发，笑道，“考考你，‘想念’的‘想’怎么写？”
    静童捡起紫杉树心弩的燧石箭头，蹲在水边，托着下巴冥思苦想。半晌，他歪着小脑袋，冲着叶汐眯眼一笑。燧石箭头在地上勾勒出大山的轮廓，接着山形图案里又多了只眼睛。
    “山是最高的，以山为目，在天地间寻找，就是‘想’。”稚嫩的童声，说出令人动容的字句。
    叶汐呆看了静童好一会儿，伸手压住他的两颊，“说实话，你真是这个时空的地球人么？”
    静童被挤成一张狐狸脸，他张大嘴巴，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然。
    细雨落了两场，气温却丝毫没有降。炎日中天，叶汐趁着好天气，在药庐前翻晒草药。
    “这些是什么？”拖着长长的尾音，略带倦意的漪清走到她身边，像个刚刚睡醒的孩子。
    “是些草药，野参、黄芪、白芍、焦术、半夏、紫菀、山茱萸、旋覆花……”叶汐抬头，笑了。漪清绢白的发丝里，缠着一根绿绿的草藤，很惹眼。“你是整晚裹着树藤睡的？还是刚刚从林子里走出来，正打算去睡？”
    “两样都不是。昨夜月圆，满山的狼嗥个不停。我追了一宿，想问问它们为什么嗥。”风吹动发梢，漪清静静站在叶汐身边，乖得像个孩子。
    “啊？”叶汐忍不住大笑，“看你恹恹的，一定是没问出结果了？”
    漪清轻轻嗯了一声，“我不是姬轩辕，不懂兽语。”
    微风吹拂，淡淡的药香飘过。他看了良久，轻声道，“为什么准备这么多草药？”
    “哦，是给族人准备的。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回来了。”半个月前，漪清为了诱易宸他们入瓮，布雾封山，又用心影令族人发狂。叶汐担心他们至今还有咳嗽、气促、夜寐不安的症状。
    “都是你的‘杰作’。我不管，你要乖乖地帮我晒草药。”她拿了块茯苓在漪清眼前晃了晃。
    漪清稍稍愣神，伸手去抓草药，却抓到叶汐的手腕。抓到了，他也就没打算放，目光失神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话没说完，叶汐就看见人影闪过。长长的素袖扫落漪清的手，卷着他的腰，扔向近旁的草垛。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祝言嗓音低魅。一时间，风凌乱，树叶、枝干、木屋、草垛，无一不微微振颤。
    “你着急什么？”漪清不以为意，盘膝坐在草垛边，掸落头发上的干草。“牵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换衣服那次，我都被她看光光了，易宸他们都没……”声音戛然而止。
    “我们出去走走。”祝言的太阳穴狂跳不止，他抓住漪清的后领，一路拖向森林。
    “走就走！手下败将，走多远，我都奉陪！”漪清倒也没有反抗，枕着手臂，任由祝言在草地上拖行。
    “让人头痛的小孩。”叶汐无奈，扬声笑道，“呃，祝言，森林里太危险了，带着个孩子可别到处乱跑。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他静思己过就可以了。对了，他最喜欢狼，找个狼窝，把他丢进去。”
    咯咯的笑声很轻松，惹得草丛里的青蛙也鼓噪起来，呱呱呱呱地“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