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秋后的蛙声，一天比一天多，此起彼落，声声响亮。夜的静谧中，格外嘈杂。
    叶汐躺在软榻上，捂着耳朵，盯着屋顶发呆。穿越以来，所有的惊心动魄和缠绵悱恻都已经想了一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可还没天亮，又被蛙声吵醒了。
    “青蛙大爷，算你狠，我不睡了。”叶汐起身，推门而出。
    山风微寒。夜空，星辰闪烁，皎月斜挂。
    四周的木屋里，隐约传出呼噜声。累得精疲力竭的族人，睡得正酣。昨天，他们满载而归。越冬的肉食塞满盐岩，封进大大小小的陶瓮，堆在神火堆旁，以飨火神。
    叶汐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水边。
    一个娇小的身影坐在树下，嘤嘤哭泣，可双手却撑着草地，极力向后仰起头。
    叶汐看了一会儿，指尖轻轻按在太阳穴上轻揉，轻声道，“我说小雨，既然不想眼泪流出来，又为什么哭得这么认真呢。”
    夜深人静，蓦然响起的说话声吓得姜雨一哆嗦。看清来人之后，她窘然地擦干眼泪，抱紧双膝。
    “我梦见爹站在榻边，我叫他，他也不应。”姜雨紧紧握住叶汐手，想了好久，才惴惴不安地开口。“爹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不只没为他报仇，还……”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游弋于爱恨之间的复杂情感。
    叶汐静静地、认真地看着她泪光闪烁的双眸。从泪滴窟回来之后，戥和姜雨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改变，话还是那么少，更加没有亲密的举动。但是，两人目光交会时，姜雨会闪避。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眸光闪烁，宛若阳光下的寒冰，折射出明亮的光芒。
    仇恨，在共同经历了无数次生死之后，或许早就淡了，甚至正悄然蜕变成另一种同样强烈的情感。
    “杀父之仇，我没资格妄加评断。不过那时，他受蚩尤所害，完全失去了本性，才会间接害死青长老。现在的戥，为了救人，可以一次次把自己推向死亡的边缘。他已经变了，相信你早就看出来了。如果青长老泉下有知，看到你身边有这样一个男子，也会安心的。”
    叶汐撑着草地，仰看满天繁星，“知道么？相爱的人未必都能相守到老。如果爱，就努力陪他走下去。不要等到生离死别，才幡然悔悟。”
    飞扬的星火中，恍如置身火海的玄色身影，如同一柄黑曜石刀，割开了姜雨刻意禁锢的回忆。
    “好好活着，要亲眼看到我为你爹偿命，知道么？”
    烈火肆虐，巨大的冰墙徐徐坍塌，汹涌而来的冰雪前，湛蓝明澈的双眼中渗出鲜血。
    “骨刀不够锋利，你力气又小，刺进胸骨不太可能。”他将她柔弱的手拉到颈动脉边，”割断它，我一样会死，而且悄无声息。”
    姜雨不停地摇头，她不忍心看见戥受伤流血，更加不敢想他有一天会离她而去。
    “汐姐姐，我会忘记仇恨。”从今夜起，他与她之间，没有恨，只有明天。
    “想清楚了就擦干眼泪。”叶汐凑近姜雨，故意吓唬她，“要是戥知道你们之间的情愫会让你心意纠结，伤心难过，他说不定会悄无声息地傻傻离开。到那时，你就让青蛙陪你哭个够吧。”
    草丛微微抖动，一只小蛙跳了出来，趴在石头上。
    叶汐捂着嘴巴，大笑不止。可是，渐渐地，她的笑容僵住了。月光下，三、四厘米长的蛙如宝石般深蓝，发出磷光的皮肤上隐约可见一块块黑色斑纹。
    “好漂亮。”眼睫上挂着细细的泪珠，姜雨伸手去摸，眼看就要碰上那个突然出现的小家伙。
    “别碰，有毒！”叶汐一把抓住姜雨的手，拉着她起身后退。南美洲的天蓝丛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和储水竹一样，因为头骨的重设期限临近，物种地域间的混乱？这些天，蛙声越来越响，是因为多了它们吧。
    危险就在身边，而他们却丝毫没有察觉!夜风吹过，她的脊背一阵阵发凉。
    药庐里，昏黄的火光摇摆不定。本就睡得不安稳的众人被叶汐叫醒，围坐在桐木几旁边，神色冷峻。
    “天快亮了，我们要在族人醒来之前除掉那些隐患。”不管那些天蓝丛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也不管有没有毒，祝言早就想把它们收拾干净了。没日没夜的嘈杂蛙鸣对他来说就是种折磨。
    “你有办法？”姬轩辕眉头舒展，凑近询问。
    “只要它们发出声音，就会有振动，黑翼蝶就能确定它们的位置。”
    姬轩辕脸色一沉，“那你怎么不早点出手？等叶汐发现它们有毒才说。”
    “姬轩辕你故意找茬!”祝言直视他的双眸，双唇未动，语音微怒，“只听蛙鸣，谁知道它是雄是雌，有没有毒！”
    “那你还敢夸下海口说能捉到它们？”姬轩辕不依不饶，俊逸的脸离祝言越来越近。
    “你……”桐木几上，祝言的手握成了拳。
    四只手同时挡在姬轩辕和祝言的脸之间。叶汐撑住额头，羲和淡笑无语，戥冷然，只有漪清按捺不住，出言讥讽，”你们两个比丛蛙还吵。”
    祝言捶桌，起身要走。
    “你去哪里？”姬轩辕挑眉问道。
    祝言的胸膛几番起伏，压下怒气后，微挑眉峰道，“我要去捉一只什么天蓝丛蛙，仔细辨识一下它的叫声。”说完，人影闪出药庐。
    “要小心，它们的皮腺有毒。”叶汐高声提醒。
    “有激励才会有斗志嘛。”姬轩辕望着祝言气咻咻的背影，笑得惬意舒心。“好，我们几个来分一下任务吧。”
    “我去找葛布，尽快缝一个结实的大口袋。”叶汐实在想不到她还能做些什么。
    姬轩辕点点头，看向身边的羲和，“在祝言没清除毒蛙之前，你用蓍草封住族中每家每户的门，别让他们出来。”
    “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别烦我。”漪清撇过脸，根本不想搭理姬轩辕。
    “你躲什么躲？想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就要学会担当，知道么？”姬轩辕捏住漪清的两颊，扳向自己。“那个什么蛙有毒，一会儿等祝言打扫干净，你用雾弋把它们丢远一点，听懂了么？”
    漪清不耐烦地闭上眼睛，用力推开姬轩辕的手。
    “我可以做些什么？”戥淡淡开口问道。
    “你？”姬轩辕深深吸气，逼着自己不对他发火，“你要再敢用暗隐力量，我就打晕你。”
    “这么说，你的任务就是盯着戥，随时准备打晕他？”漪清慢慢抬眼，举起大拇指，笑着暗讽，“你，真是个男人！”
    姬轩辕无语，抚抹额。所谓一物降一物，就是如此了。
    黎明之前，天地间最黑暗无光的时候。
    宽大的衣袍从草尖上拖曳而过，沙沙作响，水纹般的皱褶若隐若现。祝言立在药庐边，慢慢仰头，深褐色的发丝如水般披散在身后。斜飞入鬓的千叶水晶渐渐暗光流动，忽而飞离额间，于半空中倒悬如树冠。
    边缘薄而锋利的黑色柳叶薄水晶，泛着墨玉色的光华，从千叶水晶中喷薄四散而出。成群的黑翼蝶上下翻飞，带着熠熠冷光钻入漆黑一团的树林和草丛。
    如萤火般飘忽的冷光逐一消失，远远近近的蛙鸣声骤然高亢，又渐渐归于静谧。
    素袖轻轻扬起，五指紧握。林间浮现点点微光，慢慢向他聚拢而来。淡淡的墨玉光华，夹杂着宝石般深蓝的颜色，越来越近。蝶翼尖刃挑着一只只天蓝丛蛙，飞向悬在树枝上的葛布袋。
    晨曦微露，心影破空而出，尖啸着，带着装满毒蛙的口袋飞向远山。
    终于松了一口气。叶汐回到药庐，跪坐在木几旁，不停拍打着两颊提神。她有预感，眼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族人日出而作，北林渐渐喧闹。
    远处，静童跨过碗口粗的断落树枝，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药庐跑来。
    担心他跑得太急会摔倒，叶汐迎了出去。
    “小汐姐姐，跟……跟我来。”静童小脸通红，短发中，细密的汗水闪闪发亮。他喘了几口气，拉着叶汐的衣角就往回跑。
    神火，在距离他们五十多米的地方，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火势越来越小，却没有人往里添柴，守护神火的族人不见了。神火堆四周的空地上，长满一簇簇紫色草苔。深紫色腺毛分泌出晶莹的粘液，顺着细长的叶柄一滴一滴落入泥土中。
    “它们是不是有毒？”静童仰头问叶汐，鼻尖上渗出汗珠。不远处的草苔中，他几天前无意掉落的灯心草，沾了粘液，早已变成紫绿色。他记得叶汐曾经教过他，灯心草可以试出白罗伞的毒性。
    “是，去找姜晓，让他提醒族人别碰陌生的花草和动物。”叶汐望着静童跑开，握紧冰冷的手。天蓝丛蛙，紫苔，它们的出现绝对不是巧合。
    “终于出现了。”祝言踩着落满小树果和叶子的小径走来，静立在她身边。目光不惊地望着遍布神火堆四周的草苔，紫得眩目，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黑气缓缓浮动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