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91 黑蔓


“十六年了,你甘心蛰伏在姜氏,就为了等一个可以成就野心的机会?”
    “不是野心,只是收回本就属于螣蛇族的力量。”幽昡微眯双眼,“神火祭之前,偷换炎火石的人是你?”
    “是!十几年前的那次神火祭,我无力阻止。年幼的烈山族长因而失去暗隐力量,忘了身为隐翼的使命。现在,你故技重施,又想让谁成为任你摆布的棋子,悬月护卫,还是飞翼?”墨琚盯着树下痛得意识涣散的易宸,眸光如刃。
    “既然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还要杀他?”眼尾隐含笑意,幽昡问得很悠然,像是早就知道答案,却执意要听墨琚说出来。
    “因为他是五千多年来唯一可以和璕比肩的螣蛇族后裔,只有他的暗隐力量可以驾驭头骨。你精心布局了十六年,他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对不对?”一丝扭曲的笑意挂在墨琚的嘴角,毁了易宸,幽昡的冀望就会成为泡影。这次,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雨渐渐停了,天空仍是阴沉沉的。
    幽昡望了一眼树下受伤的易宸,眼中怒意渐盛,冷哼道,“想阻止我?好,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今天,我会尽心竭力送你一程。”
    墨心水晶倏然浮出左胸,暗光明灭不断。幽昡轻身跃起,右手为刃,直取墨琚的心脏。
    原来是他!幽昡倨傲的语气和以手为刃的攻击方式立刻令姬轩辕想起十几年前亲眼目睹的那场争执,还有蕨塔之谷的血祭。现在,早已悔悟的墨琚居然要杀易宸,而罪魁祸首幽昡却挺身相护。情况太复杂,一时半会儿根本理不清楚,该帮谁,他也不知道。姬轩辕气恼地握紧神玥,幽昡和墨琚的恶战,他不想插手,只想尽快救出易宸。
    团团黑焰就像冥界之火,从幽昡的墨心水晶里缥缈而出,涌向墨琚。黑焰中,火色的槭树叶化为缕缕青烟。腐蚀、洞穿的树干,如同一只只眼睛,空洞、茫然地睁着。
    圆润似璧的黑玉从墨琚的袖中飞出,如碟疾旋,横扫向黑焰。风声呜咽,黑焰似雾似尘,随风而逝。
    缓缓消散的黑焰中,幽昡形同鬼魅,悄然迫近。两人错身而过,轻脆的骨裂声响,幽昡以手为刃,刺入墨琚的胸口。
    旋身落在槭树下,幽昡舔了舔指尖的血迹,“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么?处心积虑和我作对,却永远不是我的对手。”
    墨琚倒在草丛中,湿漉漉的白发粘在脸上,丝丝缕缕遮住了眼睛。他想说话,却只能咳出一口口血沫。隐忍了十六了,结果还是一样,什么都改变不了。在幽昡面前,他永远这么狼狈不堪。大义,或是根植于仇恨的怨毒,都无法令他强大到可以和幽昡匹敌。可是,如果就这么死了,他不甘心,死不瞑目。
    墨琚死死盯着幽昡,挣扎着半撑起身体,跪在草丛中。蓦然,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既而,笑了。
    脚踝一凉,幽昡低头,易宸侧躺在草地上,血肉模糊的手正死死抓住他。
    乞怜求生么?念头才刚刚闪过,一条黑蔓就顺着易宸的手腕刺入他的脚踝。心愕然,冷汗渗出脊背,幽昡挥掌砍断藤蔓,疾速后退。火色的光芒闪在眼角,瞬息间,已无处可避,炽如熔岩的锁链洞穿了他的左肩胛。
    血,混着碎骨流到胸前,炽热得像要熔化掉他的身体。幽昡咬牙扯落火链,目光迅速扫过黑蔓缠身、意识涣散的男子,还有叶汐身边严阵以待的“易宸”。转瞬间,他勃然大怒,挥手劈向树下的易宸,“你该死!”
    锁链铮铮游走,在易宸身前筑起淡绯如雾的屏障,挡下了快如闪电的袭击。一击不中,幽昡再度出手。挥袖间,大地微颤,如云的树冠飒飒而动。
    易宸目光迷离,无力地伏在草丛中,任由薄如刃的耀眼光芒疾速飘近。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树后扑到他身前,光芒穿透她单薄的身体,打在结界上。光芒乍亮,血色洇染了葛衣,女子的黑发如幕如瀑,缓缓轻落在萋萋乱草中。他的世界随之一片漆黑。
    幽昡对易宸出手的刹那,姬轩辕惊出一身冷汗,全然不顾后背近乎断骨的重伤,冲到他身边。保护结界悄然消退,锁链如一条条喷吐烈焰的火蛇,飞向幽昡。
    堪堪躲开炽链的围堵,攻势凌厉的神玥又迎面袭来,左闪右避间,幽昡怒意难遏地瞪着不断逼近的“易宸”。眼角余光中,墨琚也正踉跄而来。多方夹击之中,幽昡捂着肩伤,疾如劲风地旋身而退,隐没于树林中。
    冷风止,如火的槭树叶片片旋落。族人惊魂甫定,惶然地看着两个姜氏族长,还有死而复生的青长老。
    熔岩的光芒退尽,锁链从半空坠下,落入“易宸”手中。他回望叶汐,眼中的冷漠不再,而是无法言说的缱绻情愫。
    “你是……”叶汐语噎,讶异地转头看向树下的易宸。他静静倚在姬轩辕的怀中,双眼微睁,却依旧执着地望着她。渐渐的,冷冽的银色爬满黑发,他的眉目依旧俊朗,却换了个样子。
    “你是……蚩尤?你……”姬轩辕愕然,盯着怀中男子血肉模糊的手臂和双腿,喃喃低语。
    墨琚最早看清其中的曲折,他跪倒在地,嘶声厉叫,“要不是幽昡出手相护,我差点杀了你!你要我重蹈覆辙,再多背负一条人命么?为什么这么傻,宁愿自己被噬骨所伤,为什么?”
    墨琚脱力地躺在草地上,放声大笑。凄然的笑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喘,越来越微弱。
    易宸扶着树干,步履不稳地走向蚩尤,却无法靠近。条条黑蔓就像嗅觉灵敏的野兽,早就察觉到他,正伏在草丛中,伺机而动。这些墨石锁看似平平无奇,可对飞翼和悬月护卫却是致命的。几天前,他就尝过一次深入骨髓的痛楚。只是没想到,它们会在雨水之中疯长出黑蔓,令蚩尤身受重创。
    走到葛衣女子身边,易宸扶起她,继而对叶汐摇了摇头。
    姜晚死了!为了救易宸,不,是蚩尤。悲伤堵在喉咙里,叶汐闭了闭酸痛的眼睛。
    姬轩辕抬手劈断几根正在缓缓生出分叉的黑蔓,藤蔓落入草丛,碎成石屑。可是,断口处很快又长出新生的黑蔓。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伤口不再流血,似乎这些藤蔓正在贪婪地汲取蚩尤的鲜血,慢慢蚕食他的骨骼。
    “黑蔓依墨石而生,或许,要打开墨石锁才可以救他。”叶汐走近,半跪在草丛中。蚩尤的手臂和腿早已血肉模糊,双膝两肘之下,密密匝匝的染血黑蔓相互纠结、缠绕,带着碎骨,她不忍下手。
    像是极为疲累,睡着了,听到说话声,蚩尤微微睁开眼睛。目光空洞、无神,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望”向叶汐。
    “扶好他,我来。”姬轩辕沉声说道。至今为止,他还是不清楚这段日子和他相处的究竟是易宸,还是蚩尤。也不知道他们俩是何时调换身份,又是何时各归各位的。不过,蚩尤宁愿以身作饵的担当,他由衷钦佩。
    “对……不起,我……无心伤害……”苍白的嘴唇微动,蚩尤声如蚊蚋。这些天,他刻意露出破绽,千方百计让她憎恶,为的就是今天。带着墨石锁飞出树林,摔落树下,如果身前的锁链还无法让幽昡和墨琚相信他就是“易宸”,那么,只有叶汐真意流露的恨意才能引他们一步步走向早已布下的陷阱。可是,这其中的曲折,他又如何能说得清楚明白?冰冷的言语凌.辱,他言不由衷,而饱含情愫的拥吻却是情难自禁。
    黑蔓侵蚀的痛苦令蚩尤的两颊呈现出异样的绯红,浑身火热。叶汐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抱紧他。漪清、祝言、戥、易宸,还有蚩尤,和这些不惜用性命成就使命的男子相比,她的一点点伤痛根本不值一提。
    执着地“望”着叶汐,却没等到她的回答。蚩尤气息急促,挣扎着要坐起来。
    “给我躺好!”姬轩辕抬手把他推回去。面对纠缠的黑蔓,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大汗淋漓,心绪纷乱。要不是易宸不能碰墨石锁,叶汐是个弱女子,再加上打开墨石锁刻不容缓,他才不会扛下这么“血腥”的差事。
    “小命都不保了,还求什么原谅?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难道假扮易宸,让她成了你的女人?做都做了,人都是你的了,还原谅什么?”刚刚说完,姬轩辕就悔了。一心不能二用,话不可以乱说,很有道理。糊里糊涂的几句话同时撂倒了易宸、叶汐、蚩尤三个,他未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太阳穴突突的跳,叶汐看着姬轩辕,淡然。让纷乱更为凌乱,她坚信他有这个本事。
    “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女人,想得到原谅,可以!九黎族里的凌虐,还有这几天来的欺瞒,我要十倍百倍地讨回来。窒息、绝望、悲恸,你也得一一尝遍。好好活着,我可不想对着一抔黄土和萋萋乱草说原谅。”她抬头,转望易宸,语气依旧平缓,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来,“不许受伤,不许流血,别指望伤痛可以博取同情,让我提早原谅你。”
    “没有血腥,怎么引出豺狼?”黑蔓拉扯断骨的剧痛中,没有激烈的挣扎,蚩尤慢慢闭上眼睛,像是疲累至极,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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