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昔年北阳王云濯杀害已是惠帝的侄儿云佑，自封裕帝，对外却声称惠帝是行猎时不幸坠崖而崩，此事天下尽知，只是裕帝登基后下了封口令，这才无人提起，丹青听得那话也不敢应对了，只得默默划着桨，望着远景儿发怔。
    青芜自是不理那胡乱规矩，只顾甩了手上的水又叹道：“自古言近墨者黑，这宅子紧连着皇城，你家公子选了这么块地方，倒也不怕脏了他？”
    丹青沉默一阵，良久才答道：“丹青可不管这么多，左右不过是跟着公子罢了。公子选了这里，自然是有道理的。”
    “呵。”青芜默然，轻笑一声作罢。夜色中回想起那少年的面容，眉清目秀的，倒也不是苦命之人，素笔公子肯留他，想必也是有一番理由的。
    小舟继续前行，待过了两间流水小亭，三五小筑也在月色下渐渐显露出来，丹青便将小舟缓缓向岸边靠拢，想必便是客房到了。凤杳杳素来的急性子，还未等丹青泊稳，便一跃跳上了岸边，走到最近的一间小楼前，仰头读道：“写——意——”
    “写意斋。”丹青跟了道，“是公子放画的地方，谷主和凤姑娘的房间在前面。”
    “巧了巧了！隽心谷里不是也有一间‘写意’？”
    “哦？”青芜走近了，果见那三字牌匾，便在心底笑了两笑，转身问丹青道，“进去一观可否？”
    丹青本是不应的，但抵不过青芜一双凤目流转，默默地点了点头。
    师徒二人进了写意斋，点上蜡烛，先入眼的便是东边雕花镂空的窗子，窗前是金丝楠木桌，桌上除了放有文房四宝外，还有几幅未曾装裱的画卷。凤杳杳手快拾了一张，见画的是破晓时分的点墨阁，烟波渺渺，云霭沉沉，好似仙境。
    青芜则把目光放在了墙上裱起的画轴上，有一幅画着高山巍峨，峻岭逶迤，近处一道断崖像是被谁一刀砍下，断得狠决。青芜再走近，又仿佛身在了万丈高的悬崖之上，听到了山间呼啸的风声，以及崖下咆哮的激流，连呼吸都变得很小心了。
    “这是哪里？”青芜轻声问丹青。
    “青冥岭。”丹青探头过来，“落款旁写着呢。”
    “那是云朝的极西之地，素笔公子也去过？”
    “可能吧。”丹青指向其他的画幅，“其实公子去过很多地方，远一点的像东羌的纳珠草原，归海的潋滟岛，近一点的像大湖迷津……这里都有记录。”
    青芜一幅一幅地看着，那些在只活书里的诗句终于在她的眼前铺成画面，伴着斑斓的色彩，是她从未见过的瑰丽与壮观。
    生活，竟还可以这样……
    陶醉间，指尖掠过画卷，却发现这终究是幻象一场，心事成空。原来这些年舞文弄墨，不过是给自己下的一个牢笼，以为自己可以看透尘世活在书中，却始终敌不过这几幅丹青绘卷。她想她至少还是个人，有幻想有奢望，小小的隽心谷，不应是她的困守之地。
    青芜向前走，又看到了一幅云朝版图。东临归海，南靠桑海，西至青冥，北抵诸羌。云中、祈国、风国、苍国、水国，这五地组成了一朵巨大的牡丹花，盛开在青芜的眼前，美艳到极致。
    万里河山间，青芜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好比天地蜉蝣，太仓一粟。天下之大，除了她的一方小小净土，竟还没有她的涉足之地。
    “他，竟到过那么多的地方……”
    青芜敛着双唇，好像看见重重帘幕在她的眼前一一破开，裂帛的声音让她倏然清醒。既然已经知道该如何才能做得更好，又何必要固执地来这里再见他一面？当年他倔强而骄傲地离开，如今自己怎可就这样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赶来相见？终有一日，她定要站在一个与他对等的位置上，云淡风轻地对他讲述，那些一路走来的苦乐故事。
    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次日清晨，一顶青纱软轿悄悄拐入了浣笔巷，停在了墨府门前。
    小厮上前掀帘，轿中的人儿缓缓起身，一举一动里都透着风情。手中折扇轻摇，他如墨的眸子里掩了疲惫，露出一丝的笑意。
    过了朱漆大门，他径直走向倚水而建的点墨阁。一路上岸芷汀兰皆为他失了风华，随风摇晃着身子，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婢子为他开门，他一笑温柔绵长，早令门口的两位乱了心思，想再去寻他的身影时，只听得耳边传来公子的声音：
    “替我准备热水和新衣，忙了一整夜，是该好好歇息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