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素笔公子心头一颤，顿时也想起了什么人来。拨开七年的风尘，眼前浮现的仍是一张倔强不服输的脸庞。他轻笑，怀念那只小手的温暖，以及那尚且稚嫩，又信誓旦旦的诺言。
    你要踏遍河山，我偏足不出户。什么时候你闯出了名声，我便跟了你走——那年他十四、她十一，隽心谷的梨花飘着，见证这两个孩童之间的盟约。
    她是笑他的罢。那样一个穿着破布衫的落魄小子，怎会成为日后冠绝天下的素笔公子？未免也太猖狂了些。但他现在还是回来了，带着世人皆知的名誉加身，回来见她。
    绿绮抹了泪起身，在素笔公子身前盈盈一拜：“曲名《朝暮》，乃绿绮在流浪途中所做，一音一调，全都凝了自己的心血在里头。希望公子能将绿绮的故事告诉众人，绿绮错过的时光，不想他人再荒废了。”
    素笔公子搁笔，绿绮抬头，见桌上已满满铺了一层书稿，风吹过，月白色的纸张有如蝴蝶般翩翩飞起，烂漫了她经年的锦绣心事。
    “哎呀，竟忘了关窗。”素笔公子眉心一蹙，细看去竟是俏皮模样，“这风雨说来就来，叫人防都防不住啊。”
    绿绮低眼，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些过往。今日不知明日事，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不然辜负了月夕花朝，只余得一声空叹，徒悲切。
    素笔公子起身绕过绿绮，也到琴边坐下，素手拨了一串妙音。绿绮转身，透过了层层罗幔，依稀看到一个临风独立的青衣公子，两袖翩翩，竟是不属于人间的自在模样。
    紫陌红尘拂面来。下一个瞬间，她竟看到了他的过往，如栖身于石缝间的种子，在经过了多年的挣扎求生后，于某一个春日，终于长成参天大树。
    她追随着他的清影，与他穿梭在那些不知年代的时间与空间里，唯有指尖一丝温热真实。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有那么一刻，她确信自己迷上了这个神仙般的公子。
    一曲琴声宛若洗褪了尘埃，绿绮轻伏于地，像只温婉而栖的白鹤。发间的珠玉微微颤抖，她轻声道：“绿绮自认琴艺一绝，却不知天外天、人外人，这‘浮生一双手’的名号，本该说的是公子才对。”
    “世人只知小姐琴技无双，却不知小姐一舞亦倾国倾城。”素笔公子挽得绿绮起身，墨色的眸子掠过她的脸庞，无声间惊乱一池春水。
    “是公子弹得好罢了。”绿绮低头，掩起心中涟漪，“‘婉鹤’是苍国宫舞，绿绮在雪霁坊呆得久了，自然也学了一点。”
    “小姐往后打算何如？”
    绿绮一惊，缓缓答道：“既然出了碧城，我便没了再回头的路。姑且到哪里是哪里吧，且行且歌，索性有这琴艺撑着，也不至于沦落街头。”
    素笔公子点头，知音之上，不免又多了份同情。他们有太多相似的去处，她抚琴叹浮生，他素笔写沧华，可到头来都成了别人生命中的过客，恍恍惚惚一路走到头，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为了自己的。
    明天会怎样，无人知晓。过了今夜，他与她便会走向不同的地方，若能再遇，则是幸甚；若永不相见，也是命中所至。
    绿绮看着正在整理书稿的素笔公子，恍惚了一阵，问道：“公子，我们如何能敌得过，命运。”
    她是因为知了他的过去，才问的出这荒唐问题的么？素笔公子淡然一笑，说道：“我们不需敌过。命运，本是一个借口，当你承认它存在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
    又是这般骇俗的言语，又是这般众醉独醒的姿态，素笔公子，你到底是为着什么而生？
    忽然很想知道世上是否有着这样的女子，能够站在与他相同的高度上，与他共同堪破这尘世奥妙，戏看沧海桑田、离合悲欢，俯瞰这愚昧浮生？
    绿绮定定看着烛上的灯火，良久无话。明天是个新的开始，她知道的。
    就像任何人见了素笔公子，都会得到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