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凤州与临州相距不远。一条澧水在临州从赤江中分离，经过竹州，又将凤凰二州隔开，最终汇入迷津大湖，越过水国流入归海。
    可青芜想起她来到凤州的经过，怎么也觉得稀奇至极。
    那夜素笔公子离开后，她换好衣裳也准备溜出阁去，岂料一黑影忽然闯入她的房间，二话不说便将她击晕。待她恢复神智醒来的时候，已是身在中云另一端的凤州了。
    听救她的客栈老板娘说，她那时正躺在醴水的小舟里，若不是自己及时找了十来个会水的街坊去拦，等小舟一路顺水飘到了迷津大湖里，她的性命可就真真堪忧了——兴许死了连尸首都寻不到。
    青芜琢磨了半月有余，还是没有想透来人的用意。唯一清楚的便是来袭那人的衣装，玄色的大衣上佩了玄色的盖帽，加上帽下一对冰冷如数九寒天的眸子，着实令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
    青芜想那人既害自己到这步田地，日后便是他化成了灰，自己也定能认得出来。
    钱袋掉进了江里，包袱也不曾随身携带。青芜醒后身无分文，本想学了素笔公子收几件故事换钱，岂料连纸笔都无钱可买。老板娘答应青芜可以用工钱抵掉吃住，青芜半是报恩半是挣盘缠的留了下来，混在一众小二末尾，当了个跑堂。
    起初她还颇有微词，半月下来倒是渐渐地适应了。她忽然想起素笔公子《枕梁记》中描写的众生百态：当垆买酒，说书跑堂……当时她还诧异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人，才能炼出一支这般写尽沧华的丹心素笔，如今在这起早贪黑的日子里却是全都明白了。
    原来唯有将这些全部经历过，才能有切肤体验。
    七年时光匆匆流过，相比素笔，她缺失的实在太多。这么多年，她脑中对他的印象竟还是当初那个误入谷中的傻傻少年，一身破烂衣裳污浊不堪，却惟独一张小脸与双手洗的干净，虽是落魄，却丝毫不像书里描写的小乞丐一般。问他名姓，他摇头说没有，她便借了机会笑他笨，他却瞪着双眼一字一顿的背道：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眸子是纯黑，像墨一样清亮。
    她忽想起早晨正读到《博物鉴》的《风华》一卷，便随口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墨风华。
    水墨的墨。
    只是一时兴起，未想那个少年竟当成了真，一直这般叫着，甚至于许多年后的名震天下，众人耳熟能详的，仍然是这三个字。
    可名字未变，人却变了。
    她从他的文字里明白：他是素笔公子墨风华，自己，已配不上他。
    半月前在临州的那一次见面后，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七年相思相伴，青芜以为他对自己是不一般的，可自始自终他留给自己的就只是这么一副笑容，淡淡的，飘渺得如一场幻梦，一碰就碎。
    喜笑，怒笑，就连悲伤的时候，他的嘴角也带着笑意。引澜阁那夜，不管他说得是怎样的动情，那双纯黑幽深的眼，还是令青芜觉得遥远。她是好强，想踏遍万里，尝遍千辛，跟他站在同样的高度上，看这世间的沧海桑田；但说到底她更想知道那个人的过去，踏遍他踏过的万里，尝遍他尝过的千辛，最后挽着他的手，说一句“懂你”。
    青芜抱着膝仔细想着，一不小心就被窗外的阳光晒进了眼。
    新的一天，将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