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客栈里虽然人来人往，但总有些常客，比如说书的先生何老。
    那是个慈眉善目的布衣老者，背了个灰色帆布褡裢，正缓缓向这边走来。青芜心中一喜，扔了抹布挥手道：“何老先生，今天又来说书啊！”
    “是啊！”何老从阳光里走来，一身的朝气，竟要比那些年轻小伙还多上几分。
    青芜喜欢与这个说书老人攀谈，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庙堂江湖，无所不及。说来也奇怪，自从她走出隽心谷，愁眉苦脸的年轻人见得多了，有着这般爽朗笑容的老者倒是少有——大概年少时那些烦心的事，非要到老了才会真正看得开，也放得开吧……
    “今儿又是青丫头起早啊！”何老笑着进来，从褡裢里头拿出一个蓝布包裹，递到她眼前，“给你的。”
    “诶？什么？”青芜回神，三下两下就打开了包袱，一本线装小册赫然显出眼前，上书三个大字：“海内注”。
    “快一年前出的书了，要不是书斋的老板帮忙，我还真找不到呢。”何老笑道，“青丫头也喜欢看《海内》？”
    青芜一怔，想起几个月前丹青进谷时捎来的那些话，不由莞尔：“还好吧。只是年少时无知，读书不求甚解，闹过不少笑话罢了。有机会，一定要把没仔细看过的书，好好补回来才是。”
    何老点头拊掌：“是啊，你看那大街上的年轻人，哪个不是愁里来愁里去的？人呐，定是要到老了才知道时间的可贵，年少时候的那些烦恼，等老了一回想，竟也不觉得是什么烦恼了。”
    何老说话向来很有道理，讲起故事来也是活灵活现，客栈里几乎有一半的生意是缘于他。他虽然只是一介普通的说书先生，但小时也是在私塾读过书的，也曾中过举，上过京，听说还当过小官，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就弃官回了乡，甘愿呆在凤州做一名说书先生，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清平日子。
    “何老！今儿个又说什么故事啊！”
    门口人影闪现，客栈的第一位客官来了，第一句话问的却是说书先生。何老爽朗地笑了笑，道：“今儿啊——新故事！说的是前朝栗家天下时，传说里素笔绘沧华的兰言先生！”
    来者摸了摸脑袋，似乎并不识这位人物，倒是青芜心中一紧，惊呼道：“何老先生说的，莫非就是那攥了假史以求自保，惹得时人唾骂，后世争议的前朝太史令——兰言大人？”
    “正是。”何老捋了捋胡须，“还是青丫头见识广。”
    一旁客人越发摸不着头脑，不禁问道：“诶，何老啊！照她这么一说，那个叫什么言的就应该是个不忠不孝之徒啊！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讲头的？”
    “他才不是呢！”青芜道，“客官可听说过当年栗朝皇帝尚武崇战，东征西讨，几乎场场皆是大胜，唯独晚年出征东南潋滟岛的时候不慎被贼寇所擒，若不是后来飞龙将军萧铭救驾及时，险些就要命丧黄泉，战死异乡的故事？”
    “对对，这段我听过！”那人道，“萧大将军那一套枪法使得可是了不得呀！十步之内，直取了那贼寇头子的首级！可是……这些好像没那兰言什么事啊……”
    “客官别急，您请继续听好了！”青芜顺手拿了一盏茶，看着陆续进门的几个客官，摆起说书的架势来，“话说那飞龙将军救驾成功后，带着栗朝皇帝一路逃至归海滨，追兵也一路尾随紧追。飞龙将军眼看敌众我寡，便令手下带着皇帝坐船先逃，自己则一人一枪闯进了千人大阵！”
    “后来？”有人急急问道，青芜抿了抿唇，继续道：“那一战的结果无人知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萧将军无论是胜是败，是生是死，却是再也没有回来……”
    “啧啧……”台下一片扼腕之声，“那栗朝皇帝，太不是东西！”
    青芜双眼一瞥：“更不是东西的还在后面呢！那栗朝皇帝素来好大喜功，回京后不愿承认自己被俘一事，竟说此战自己是多么英勇胜了贼寇，而对飞龙将军冒死救驾，却被自己遗弃在异乡的事情只字不提！可叹那萧家人也以为萧铭将军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知道皇帝追封萧铭为护国将军的时候，还在大殿上叩首谢恩呢！”
    “可恶！可耻！”台下纷纷响应，唾骂之声四起。青芜气愤之余朝何老的方向看了一眼，何老向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让她继续说下去。
    青芜深吸一口气，又道：“这事发生的时候，兰言正好就是当时的太史令，与他同为史官的还有一人，也就是那个被后世赞为‘敢正言’，‘不畏强权’的徐白。就在萧铭被追封的三天后，当时追随过将军的小兵忽然找到了徐太史，告之真相，央求他为将军正名。徐太史一听便应下了，立誓定要还萧家一个公道！他随即找来兰言商量对策，谁知兰言听了却没有同意。徐太史心中不快，回府后洋洋洒洒写了万言书，第二天一大早就呈到了栗朝皇帝的面前，可那栗朝皇帝见了非但没有悔改，反以‘妖言惑众’的罪名逮捕了徐白，就连有替徐太史说情的同僚也一并都入了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