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安烈失神了一阵，却也不再念了，只招手对青芜道：“我其实对说书并不感兴趣，是六公子多想了。你且离去罢，顺便替我把阿离叫来。”
    “阿离？”
    青芜心头巨颤，站在原地呆呆说不出话来，安烈拍了拍脑袋：“便是小女如意，她原本就叫安离，如意是她的乳名。”
    青芜这才松了口气，望了一眼亭外那倚剑独立，高傲的如同九凤一般的女子，疑惑道：“安将军请恕青儿直言，鄄城安家也算是祈国贵胄，何苦要取一个这般……悲伤的名字？”
    安烈脸上不见异色，缓缓道：“倒不是离别的离。阿离的娘亲与先王妃乃是闺阁姐妹，先王妃产下六公子不久便病逝了，可怜那小公子无人带养，刚生下半年便恶病缠身，几方太医都束手无策。正好那时有一位世外高人正路过鄄城，说小公子命中缺火，一定要找个火命的姑娘与之相成，才可免去命中劫数……阿离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姑娘，那时她还不叫阿离，这名字也是那高人取的。”
    “所以，小姐与六公子，也是在那时结的缘？”
    “是呵，他们俩的亲事就是那时候定下的。看似荒唐，但从那之后六公子的病的确就好了，连太医也说稀奇得紧。不过……”安烈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又重新上下打量了青芜一番，见是老实模样，才道，“六公子病虽好了，小时却也痴痴傻傻了一阵，别的公子很快就会学说话了，他倒是到了三四岁才会开口，什么诗词歌赋，骑马打猎的更是不要去说了，王似乎也不放在心上，任由他去了。”
    这是青芜第一次听说那位六公子的过去——原来就算是皇室贵胄也不是生下来就无忧无虑的，六公子如此，安离也如此。所有人的背后都有一块见不得人的伤疤，一旦揭开，便是血肉淋漓的一片。因为不想让人发现，所以他们宁愿选择把回忆永远沉入心底，然后披上华丽的伪装，在一番盛世酴醾中睡去了。
    青芜辞别将军，在安烈的注视下缓缓离去。路上与安如意擦肩而过，眉间心上，便又多了一个倔强的女子模样。
    阿离。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女子呢……
    －
    城西。六公子府。
    同样是一场辞别。
    就在少堇将墨笔在砚台中蘸过的第三下，门口的萧铎忽然来报，说是有故人来访。紫衣男子唇边毫不拖泥带水的一笑，搁笔，起身，长长的纹锦衣带滑过桌角，未有停留，便拥着他的身形向前头掠去。
    “光……”
    距离上次分离，已是十年又一天。风华静静伫立在这座幽深的洞府内，无声无息的看着四下正嬉闹的童子们，嘴角掠起的笑意似有还无，仿若是一碰即碎的幻梦。天水化碧的衣衫在风中荡漾开来，明明是极安逸的一幅画卷，却不知被谁染上了风霜，多了一分锦绣成灰的意味。
    “大哥哥，能不能把那个给我？”
    青衣小童怯怯跑来，许是还不曾见过这般温润如玉的公子，还未开口就已红了脸。风华顺着他指尖低头看去，见是一只蹴鞠用的竹藤球，连忙俯身拾了，微笑着递还给他。
    孩童的眼里纯洁无垢，照出自己的笑容，却已不是当年的那副天真模样。
    他忽然明白为何青芜会说自己太难看透。就是他此刻在别人的眼里看着自己，竟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