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云隐山坐落在鄄城东南，乘马自城东奉天门出发，不过半日的辰光便可到达。
    可惜在风华离去的十年里，少堇只回去过两次，两次皆为与人作别。渐渐的云隐山，也就真成了一座空山。
    少堇骑着高马，踏过曾经鲜衣怒马驰骋过的山间小道，低头，却再也找不出当年马蹄留下的印记。他停在岔路口，遥遥望着那对翩飞的蝴蝶，暗想这过去的十年实在太久，就连蝴蝶也不再是当年的一双，死死生生，也不知已换过了多少世的轮回。
    “向左。”
    马车里伸出一只素手，缓缓拨开尘封，向远处指了一指。少堇回头瞥见半截浅碧色的袖子，心中半是欢喜半是哀恸，索性也不再看它，回身径自行去了。
    一车一马又向山腰行了一阵，远远一顶茅草屋渐渐在云雾中显山显水出来，少堇忙不迭下了马，一路缓步徐行，唯恐踩碎了这唯美的景色。他痴痴行着，望着，期待着，仿佛下个片刻，还会有一对少年从某个角落嬉笑着跑来——前头的少年一袭紫衣飞扬，手里拎着一只未断气的兔子，后头的少年卷着素色裤腿，浑身湿透，额头上几粒晶莹的珠儿淌下，也不知是水是汗。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从他身边跑过，如同肆无忌惮的度过了人生的第一个十年。
    或许就是得到的太多，在他们的第十一个年头，一场雨夜中的暗袭将云隐山的一切宁静打破。一夜之间，两条人命，素衣少年的双手沾满血腥，在挚友的呼唤声中落荒而逃。
    他，祈国六公子少堇，何曾不想如他一般恨着自己的仇人，可那个暗中指使朱魑刺杀的主谋，偏偏又是他这一辈子都必须尊敬的人——
    祈王，佩迦。他的生父！
    十一岁之后，他不再往宫中走动，顶多是在祈王生辰的时候，他会坐在一众公子的末端，遥遥向那个面目模糊的人敬上一杯酒，淡淡的，冷冷的，酒入愁肠，都是辛苦的鸩毒。
    于是，在旁人的眼里，他成了性格冷淡，不受祈王宠爱的六公子少堇，远居城西，公子府的围墙挨着外城墙。相比万众瞩目的世子华叡，锋芒毕露的三公子白夜，以及温雅柔和的四公子怀月，他实在太渺小，太不值一提，就连年纪尚小的八公子深意，有时也能抢去他不少风光去。
    但他向来不在乎这些的，幽居公子府的十年，他桌案上摆着的，从来不是祈国的版图。
    十年隐忍，他也培养出了自己的一支“青魅”，可那些黑衣刺客从没有为他杀过一人，暗影浮动，他们每每带来的，无一不是关于那个素衣少年的消息。他离他太远，因此他只能用这样的手段，去了解他的一切。
    如意曾说他的志向太过远大，几乎是不可实现的梦呓。他却摇头——如果他此生只能完成一个愿望，他希望是能再站在他的身边，护他，守他一生。
    是了，只有站在那至高至尊的点上，才能看得见他，也只有站在那至高至尊的点上，才能护他一生一世。
    绝对不会有错。
    “外公何处？”
    背后清音响起，少堇一激灵，竟忘记了回答。风华不再理他，走过他的肩，独自向那茅草屋行去。一袭天水碧仿佛印出当年的影，却是模糊一片，再也看不清了。
    “兰师傅他……”
    少堇一声哽咽，忙跟着向前方跑去，待到近了，却见得一个白色人影正立在屋前，长长的披帛直垂到地，衬着山间的水汽氤氲，朦朦胧胧直如梦幻。
    少堇一怔，定定道：“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