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小民墨风华，见过祈国长公主。”
    风华躬身，墨色的长发便从肩头滑落，荡在微湿的空气里。
    “你从前可不这么唤我。”
    女子抬眼，仿佛穿透了三十余年的生死别离，径直撼入风华的心底，“墨风华？谁许你改的名姓！”
    看着那女子缓步靠近，风华敏感地向后一退：“是风华不孝，自认担不起这姓氏，便只有……”
    未及他说完，白衣女子凤目里深瞳倏然收紧，风华眼前霎时苍白一片，似从前冬日里下过雪的祈地，千山万里，惨白得毫无颜色。他心头顿觉一痛，低头再看，便见一只白玉也似的手掌正击在自己胸口，喉间漫上一股腥甜，嘴角流出的红色液体，分明是血。
    少堇一声低呼卡在了喉头——他的姑姑，祈国长公主韶音，虽然年近不惑，身手却丝毫不减当年，安如意曾与她斗剑数次，却是次次败下阵来。这样的人，就连少堇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能与她打平，风华又不是习武之人，如何能受得了这一掌！少堇暗暗咬紧牙关，就连右手也不自主地放在腰间，寒光软剑呼之欲出。
    “这一掌，是替你大伯打醒你。”
    韶音收手，那一袭浅碧如同失了支撑的骨，倏的就瘫软下来。
    少堇连忙去扶，风华却咬紧了下唇，推开他前来相持的手，自己起身站定了：“长公主教训的是，可惜无论是父亲还是大伯，他们已经不在了……就连他们所坚持的，也不会再存在！”
    “放肆！”
    韶音蓦地一声怒喝，少堇恐她又出手，连挡在风华面前将他护住了。韶音望了眼这一紫一青的两人，咬牙恨道：“竖子无知！国仇家恨，岂是你说不在就不在的？你可知，当年你大伯——”
    “我不知！”风华握拳，目光中是这十年里罕见的怒意，和着字眼迸射出来。
    “过去的十一年里，你们总是不断在诉说着那些我并不懂的国仇家恨，勒令我去夺回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东西，回到我根本就没去过的‘故乡’！你们以为一切都理所当然，却从来就没有问过我，这些事情，我到底愿意不愿意！”
    经年苦痛，一朝爆发。此时的风华再也守不住那十年里云淡风轻的性子，任自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诉说着那些心底的不甘。
    真的，他再也受不了了。这十年纵使改了名姓，也不过是骗人又骗己的假象，那些他们认定的，仍然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还不如照直说了。说他这辈子，只想做那写故事的墨风华，什么昭国后裔公子明光，都与他无关。
    他要向所有的过去告别，为了携着亲人爱侣远走天涯。以后只会有一个且歌且行，诗酒天下的素笔公子墨风华。
    韶音静静听着，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淡，最后仰天长叹：“你一点也不像你大伯，从举止到眼神，没一点像他……”
    说罢她又转身，依稀想起了那个有着坚定眼神的男人：“明裔啊！你的昭国，韶音还是没能帮你守住……九泉之下，韶音，该如何面对你的亡魂……”
    风华置若罔闻，径直望向少堇：“带我去见外公。”
    少堇浑然清醒，又犹豫了片刻：“在——那边。我带你去。”
    风华心中倏地一沉，未至天黑，双眸中却有星光闪烁，再一闭眼，两行清泪便缓缓流下了。
    少堇手指的方向是屋后——那里，小小的坟茔正露出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