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兰师父的父亲兰博，早年有过一个学生，那个人，后来成了云朝的康帝。”
    少堇望着前方正在坟前祭拜的风华，一字一顿道，“姑姑或许以为兰师父也能教出一个同样的人主，但这个人，从来就不会是明光。”
    少堇四岁那年，长公主瞒着兄长祈王，以养病为由执意将他从鄄城带到了云隐山，拜隐士兰古为师。少堇那时并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长公主韶音精心策划的一场计谋。
    少堇尤记得那年姑姑一手拉着自己，另一手拉着明光，狭长凤目里精芒闪烁：“你们要专心向兰先生学习，无论今后学成的是谁，记得要护住另一个……因为你们是兄弟，是亲人，是这天下，最密不可分的人！”
    “可是姑姑只对了一半，兰师父自然能教出一位人主，但仅仅，也只能教出一位。”少堇顿了顿，“我与明光之间，兰师父从一早就决定好了的……”
    “是你，而不是他。”
    韶音折下一枚梧桐树叶，在手中狠狠搅成了碎片：“他和他那不成器的父亲一样！骨子里都不像流着昭明氏的血！”
    少堇不怒反笑：“姑姑又错了，昭明氏都是这个模样的，三十年前的世子明裔……那只是一个意外。”
    韶音不言，只是想起了昔年的那些时光：荷塘初见，月下盟誓，所有的美好宛若隔世，一转眼却是他的国破家亡。她舍弃一切奔向昭都景阳，却只来得及见到他的头颅高悬在凤归门之上，那些滴落在地的血，开出一朵极惨烈的红梅。
    那水国的贼人！韶音多想将他们千刀万剐，能做的却只有将世子明裔的头颅从城门上抢了回来，埋在祈昭边境的昕城。他的头颅朝着东面，瀚江流淌的方向，故乡景阳的所在。与她同行的还有当时昭国的旧将连夜，以及尚未弱冠，少不更事的昭二公子明赭——便是明光的父亲。
    “其实选了我也不是坏事。”少堇见姑姑沉了脸色，不由道，“我会照姑姑说的去做，倾我一生，护他一世周全。”
    韶音斜睨他一眼，言语间竟满是不屑：“凭你？你连个祈国世子都做不来，有什么能力说这话？”
    “姑姑！”
    少堇一急，竟是忘了礼数，那声响大得连风华也不由回过头来，待见到长公主的那一张面目后，却又极厌恶地正过身，双手合十，默默为双亲和外公念着祈文。
    韶音见此心中不免又气：“他不懂事，难道你也跟着糊涂？再过十日便是四公子的生辰，我且问你，你可准备好了？”
    少堇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情，低头没有答话。韶音便冷笑着又道：“那琉璃散入水即化，中毒者若是没能在三个时辰里服下解药，便会咳血而亡……你四哥本就体弱多病，最近更是严重，无论你怎样做，旁人绝不会起疑。”
    “姑姑！”少堇低呼，“那可是我的亲哥哥啊！”
    “亲哥又怎样？反正他已被你父王害得时日无多，你大不了就是送他一程。”韶音冷笑，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一抹浓郁的深紫，晃得令人心烦，“当年你父王的风范……你真应该看看。当年他能在父王的十二个儿子中胜出，可别傻乎乎地以为是他的才德服人！他的狠，你绝对想象不到！”
    少堇一怔，回想祈王对他膝下这五个儿子的态度，倒也不假，只是韶音一言又让他不得心安：“少堇不懂，明明同样是兄弟，为何姑姑让我护着明光，四哥就护不得？”
    “那是你四哥挡了你的道，只能怪他活该。”韶音拍了拍少堇肩膀，“明光于你无碍，你自然就能护着。”
    “姑姑的意思是——”少堇望一眼那不远处迎风而立的公子，一袭浅碧深深印入瞳中，却是尽数褪成了黑色。
    “如果今后明光碍着我了，那么少堇也可以像姑姑待四哥那般，将他——”
    少堇四指并拢，在韶音面前劈出一条凌厉的直线。韶音登时浑身一震，再度看向这年轻的祈六公子，看那双眼底露出的寒光，分明又像极了一个人。
    祈王，佩迦。
    她心头一颤，不知该喜该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