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怀月淡淡将茶杯接了，抿了一口，又缓缓放下：“少堇，你还记得父王曾说过的话么？‘是王者，便要一生寂寞。’我想他既然立了大哥为世子，是无论如何也要为他铺平道路的罢。我若怨，也只怨自己生在了帝王家，做了他的儿子，大哥的弟弟。”
    六月的空气总归有些燥热，少堇坐在梧桐树下，还未动弹，隐隐已有汗水浸透衣衫。
    “可是少堇，就算父王他用尽心机，还是没能保住大哥的一条命。”怀月忽而抬头，惨白的脸上却生了一双无比清亮的眼睛，似天边皎月，即使再遥远也能射下一缕精芒，“少堇，如果换作是你，面对那些有可能威胁你无上地位的人，你会如何？”
    少堇一怔，托着杯的手掌猛的一颤，旋即又被他暗暗压了下去。理了心头乱绪，他复又一笑，道：“四哥，你何苦要想这些？父王未老，这争权夺势的事情还早得很呢！”
    “早，不代表就没有人想过。还未开始，不代表它就不会发生。”怀月按下少堇的手背，柔柔握了一握，“你腰后刀伤如何——白夜这步棋，实在太欠考虑。”
    纸包的角似要嵌入肉中，少堇看着怀月一只白如透明的手掌，觉得那并不是握在自己的手上，而分明是扼在自己的喉头，一举一动都要受他牵制。就连四哥唇边先前淡淡的笑意，此时也冷了半分。
    “原来四哥都知道啊……果然就连少堇家里的，也不见得都是我的人。”
    怀月振衣起身，树影斑驳皆在他的鼻尖跳跃，却不敢再攀上半分。少堇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儿时那一张张无忧无邪的笑脸——如今远得仿若隔世，是再也回不来的光景。
    “别怪四哥。”怀月折下一片梧桐的叶子，在手中攥紧，又放开，“这些年呆在府里，从原先的张扬到冷落到不甘，最后归于如今的宁静，我渐渐明白自己想要的不过是一种力量，可以让我，保护我想去珍惜的人。少堇，你……”
    话音未落，怀月的身子倏然低了下去，少堇一惊去扶，却见得一只带血的手，牢牢握紧了自己的：“不碍事的，前些日子太医来过，说我这病已经入了骨髓，他也回天乏术了。”怀月仰头，唇边清清浅浅勾出一个弧度：“这二十五年的煎熬，我总算走到头了……当年父王铸下的错，也迟早会得到报应。”
    鲜红的血滴落在月白的袖口，开出一朵极妖冶的花。
    “少堇，我知道你想做世子……这次，就让四哥帮你……”
    “四哥！这不值得……不值得！”少堇挣开怀月的手，掌间纸包脱出，眨眼间被甩出老远，“若是以四哥之性命换得的东西，少堇宁可不要，即使，即使是这……”
    “江山？”怀月擦拭干净唇边的血迹，莞尔一笑，“这话不该由你说。少堇，四哥的江山就是你，只要六弟还在，四哥便在。少堇，若你还念着四哥，就借我样东西罢！”
    怀月微启苍白的唇，平地里忽就响起一阵惊雷，将他的气息淹没。六月的天气本就多变，万里晴空转眼便是风雨如晦，兄弟二人立在雨中，脚下青石板砖纵横交错，雨水汇到缝隙里，聚成一条条不深不浅的小河。殷红的血，纸包的毒，来时的脚印，雨水冲刷之后，什么都没留下。
    只是不知究竟要用多少的流逝，才能换得下一个晴天。